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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人将一桶桶的冰块抬进宫中时,嘉安帝目光朝傅明华看了半晌,才将头别开。紫兰殿不是停放太后长久之所,太常寺的人以龟卜之仪卜算之后,暂且将太后抬置安放文思殿中,以待入殓。忙了半日,傅明华只觉得头晕眼花,手心直出虚汗。玉蝉崔贵妃瞧着傅明华神色不对,脸色发白,想起她进宫已经有些时间,怕是一直以来就没有片刻安宁的,不由心中一紧,正要说话,就见傅明华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荷包,放到鼻端闻了闻,才精神一些。“元娘。”崔贵妃有些担忧的唤她,握了傅明华的手。她的手心出了不少汗,冰凉滑腻,离得近了,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紧绷,压制着轻轻的颤抖。“你寻个地方,先坐一阵。”崔贵妃打定了主意,转了转头,正要吩咐静姑,傅明华却将她反手握住,又拿了掌心里的荷包放到鼻端,闭了眼睛忍了一阵:“您不要担忧,荷包里装的是生姜,薛嬷嬷随我一道进宫的,稍后请她为我……”话未说完,内侍唱报的声音传来:“长公主拜见……”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转过身,就看到已经换了哀服的长公主在定国公夫人彭氏的扶持下,颤巍巍的上了殿前的白玉墀,眼见要上殿了。人还未到,哭声便传了过来。长公主脸上尽是悲恸,紫兰殿中的侍人一见这情景,忙去搀扶她。“怎么这样突然?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长公主上了台阶,拿了帕子拭泪,似是随时都会昏厥一般。“自听了消息,母亲一开始还不敢相信。”彭氏在一旁,歉疚的冲崔贵妃及傅明华笑:“扶了长辈,一时不能全了礼数,还望贵妃娘娘、王妃娘娘见谅。”“定国公夫人说的是哪里的话。”崔贵妃微微一笑,叹了口气:“皇上暂且有事交待,稍后才来,太后如今在主殿之上,您进去瞧瞧她老人家。”朝中要暂停朝五日,可是该嘉帝处理的事,仍得他来办。还有一些要处理的公务,他一概得先处理完,换了衣裳才能前来。长公主进了殿内,不时便听着悲痛的声音传来,哭得十分大声。“算了时间,恐怕半个月后才会入殓,要等岐王回洛阳来。”崔贵妃听着殿中传来长公主悲痛异常的哭喊,也传来内侍们张罗着要将太后抬起的声音,拿帕子作势擦了擦眼睛,转头看了殿内一眼,才似笑非笑:“元娘瞧着,长公主心中有多少悲伤?”她探了身,恰好就见着彭氏扶着长公主,两人都泪流不止的模样。傅明华听了这话,便叹了口气。长公主哭了半晌,侍人已经抬起了太后准备前往文思殿,那里後宫妃嫔是不能去的,唯有隔着一道宫墙,在靠近文思院的地方守灵罢了。朝中大臣陆续赶来,外间已经听到了声响,内宫里的人都换成了素服,傅明华看到久未见面的郭嫔也来了。她年纪还轻,应该是比崔贵妃岁数更小,可惜未生育,在这宫中又不得宠,看起来暮气沉沉,仿佛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两鬓头发都泛白。宫中韶华易逝,不过这也是她自己在品尝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罢了。站了一阵,手里握着的荷包袋子都要被傅明华掌心里沁出的汗润湿,四周人渐渐多了,胭脂水粉的味儿熏得她直恶心想吐。她寻了个借口,退远了人群一些。紫兰殿东厢望出去的一角种了几株杏树,已经长得很大了。此时恰是杏花败零的时候,树梢上结了一串一串的青杏,显得生机勃勃。只是大部份的枝芽被雕镂的窗格挡住,看不大真切。这里人极少,紫兰殿的人几乎都已经靠向了守灵那边,连洒扫的宫人也没有,碧云见坐在木椅之上的傅明华脸色好看了许多,一面蹲下身来,掏出另一个锦囊:“您闻闻这个。”她将傅明华掌心里已经被浸湿的生姜包取了出来,又将装了橘子皮的荷包塞到她手中。与生姜辛辣的味道不同,傅明华将装了橘子皮的包放到鼻端一闻,很快便感觉好了许多,连那作呕的冲动也渐渐压下来了。只是她一动,袖口里便有东西撞了一下,傅明华愣了愣,伸手将袖口中放着的之前温新递给她,说是太后所赐之物取了出来。碧云看了一眼,便猜测着恐怕是之前自己被秉退时,温新给她的。“这是……”“这是太后留给我的念想吧。”傅明华伸手抚了抚锦袋上绣着的白玉兰花,轻轻的抿了抿嘴角。物犹在,可惜斯人已逝。她将袋子上的绳解开,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乃是紫檀所雕,精美非凡。上面用银扣扣住,并没有锁。傅明华把银扣拉开,盒子里摆了一块莹白温润的玉蝉。“这是之前……”碧云骇得脸色都变了,左右看了看,忙要伸手来捂住盒子,急得跳脚:“这分明就是之前皇上放入太后口中的玉蝉。”当时嘉安帝匆匆赶来见了太后,坐在太后身侧时,亲自从腰间荷包袋子里取出来的一只玉蝉。碧云那会儿也在紫兰殿中,瞧得分明。这样的玉世所罕有,玉中不见丝毫杂质,细腻如羊脂,才会被嘉安帝最终取出,放进太后嘴里,随她将来入墓。这价值连城的玉蝉,碧云是不可能会看走眼的。“怎么会在您这里?”四周虽然无人,但到碧云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短短瞬间功夫,碧云就想到了,若是有人发现太后嘴中的玉蝉不见,宫里定会大肆搜查,要是教人得知玉在傅明华手中,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那后果,碧云身体直哆嗦。“不要慌。”傅明华看了她一眼,将这玉蝉捏了起来,放到了掌心中。那玉沉甸甸的,确实是与之前嘉安帝亲自洗过后放入太后口中的玉是一模一样。她将手举了起来,仔细的看,这动作又引得碧云十分紧张,左右观望。“不要担忧。”傅明华微微一笑,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将手握了起来,把玉包裹在其中。碧云能想得到的后果,傅明华自然也想得到的,但她却不认为是温新将自己算计了。爱护若是温新要算计她,无非就是太后口中的玉丢失了,然后遭人逮到之后,她身败名裂亦会连累燕追。不过傅明华不认为温新会如此做。自己若中算计,幕后主使者不用猜就知道是容妃。这锦囊当时温新说是太后特地交待留给她的,再三叮嘱她要收捡好,不可丢失。温新跟在太后身边多年,是随她当初从陇西一道出来的旧人,对太后忠心耿耿。她的父母亲人俱都死在了郑府之中,温新一生又未成婚,都在宫里服侍太后,没有亲人朋友,唯独只有太后,背叛太后的可能性并不大。若她忠于太后,在太后中了容妃毒计之后,容妃是收买不了她的。她年事已高,在宫里因为太后的缘故,宫人内侍见她是毕恭毕敬的,体面也有,没有必要冒着危险,卷入这样的事情中。“更何况……”傅明华含了笑意,又捏了荷包放到鼻端嗅了两口,才看着碧云道:“这锦盒,是我进偏殿换素服时,温嬷嬷给的。”当时嘉安帝放了玉蝉进太后嘴中,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太后身侧。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温新再有能耐,怕也没有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玉蝉从太后嘴中偷走,洗净之后再放入盒子,交到她手中的本事的。“她去唤了九弟前来,一直就在殿里,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是有人为她偷玉,又如何交到她手里呢?”这样的关头,碧云吓得胆颤心惊,傅明华却是极为冷静,将事情前因后果的一想,再一分析:“我推断,这只玉蝉与皇上手中那只,怕是出自同一块玉种,该是一对的。”她说得有理有据,娓娓道来,分析得确实有道理,碧云心下稍安,哆嗦了手去掏帕子来擦额头。傅明华想起殿中嘉安帝取玉时的情景,当时嘉安帝说的是此乃当年陇西郑府的传世之宝,她大胆猜测郑府的这传世之玉不是一只玉蝉而是一对,照太后当年在娘家时受宠的程度,极有可能是出嫁时父母赠送。嘉安帝当日出世时,因为是先帝长子的缘故,所以太后送了一只玉蝉给儿子,另外一只却留了下来。一直放在身边,直到自己去世,才叮嘱温新将这只玉蝉送她。太后自然是记得一双玉蝉的下落,送蝉给她的用意,傅明华在想,怕是太后在为她担忧。燕追与容氏之间,是皇储之争。容妃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嘉安帝铲除世族之心已初见端倪,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个人感情在后。若有朝一日,傅明华中了容妃算计,或因为傅家而受连累,亦或其他,这只玉蝉,怕是太后留给她的护身符了。有危则保平安,无危则是个念想。之前嘉安帝送玉蝉入太后嘴中,怕也只是母子之间早已了解彼此,太后有心为人送平安符,只是皇帝在母亲去世后,却不愿再受人牵绊,所以到最后,连那只意义不凡的玉蝉也随着太后的去世,而被他送入了太后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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