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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娘觉得自己多心了,于是微微摇头,又一次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别处。可在她转头的那一刹那,李德让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或者这么说,李德让本身并没有张开眼睛,张开眼睛的是一直盖在他身上的那层薄薄的“沙尘”,现在,他汇聚成人型,重新化成那副面目狰狞的模样,一点点地站起身,几乎整个人贴在晏娘的背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察觉他们中间多了一个人,他很薄,忽隐忽现,动作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冲着晏娘高高抬起了手臂。他仅剩的左手焦黑干瘪,像一块被反复灼烧的木炭,手背上嵌着横七竖八的裂纹,那不是别的,是残魂反噬留下的印记。那一年,他被晏娘用计拖过了时辰,损伤了肉身,现在,他终于可以用这只残存的左手为自己报仇了。想到这里,老道脸上情不自禁浮上一抹有些快意的笑,随后,他抿紧嘴唇,左手绷紧,朝晏娘的脖颈直劈下去。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他的手已经接触到了晏娘冰凉的皮肤,他甚至能感觉到它穿透了她平滑的肌理,切向那根细长的颈椎。可是下一刻,他手下的那个身体却忽然软了下去,像一只泄了气的纸人一般瘫倒在地上,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化成一方漂亮的绣帕。“林镜隐,你敢骗我,你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老道疯了似的回头找人,可是他身后不仅没有晏娘的身影,就连端坐在地上的李德让也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他怒不可遏,横眉冲立在不远处的程德轩吼了一声,“她去哪儿了,她到底去哪儿了?”吼声震天,树上的积雪纷纷落下,盖在程德轩和王家父子身上,把他们扮成了三尊雪人。程德轩被这怒吼声吓了一跳,连雪都来不及拍掉,便连连摇手道,“道长,我也未曾看清楚她去了何处,这林镜隐诡计多端,要杀死她实属不易啊。”话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强力保持面色不变,老眼微微一眯,看向老道身后虎兕的尸体,嘴巴朝那里轻轻一努。老道会意,眼珠子朝肩膀后一斜,忽然旋身向后,朝刚从虎兕耳中钻出来的那条鳞虫扑去。------------骗?老道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鳞虫,眼白亮得发光,等她完全从虎兕的耳中爬出后,他的身子忽然向下一沉,重新化为一捧细沙,无声无息地朝鳞虫移去。晏娘已经看到老道不见了,可是现在寒风阵阵,四周皆是沙尘,她根本无法分辨那一片尘土是老道的化身。踟蹰间,她感觉尾巴上被什么刺了一下,又麻又疼,仿佛有一粒沙钻进鳞片的缝隙中。她大惊,拼命摆动长尾,可是沙砾极细,附着在鳞片上,粘的紧紧的,根本无法摆脱。慌乱中,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冷峭中带着一点淡漠,“林镜隐,你是我遇到的最难缠的一个对手,你死后,这世间倒是少了不少乐子。”话锋一转,那声音中陡然多了几分狠厉,“可你多活一日,我便一日不能安睡,所以今日,只能送你一程,也顺带遂了你的心意,让你与他在阴间团聚。”话音猛地一收,那股沙便一圈圈缠绕在细长的鳞虫身上,将她所有的鳞缝都填的满满当当,顺着缝隙朝她体内钻去。鳞虫在砂砾的裹挟中拼命扭动着身子,她身上那层淡青色的光晕不见了,整个身体黯淡无光,灰蒙蒙的,和一条普通的长虫无异。她能感觉到这些砂砾将自己越缠越紧,将她遍布周身的鳞片撬起,再顺着下面的皮肉钻进体内神识消失之前,她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龙行虎步,视瞻不凡,身披银甲,手持长棍。她和他隔着一池清澈的水,从下方偷看他时,也看到了那只盘旋在头顶多日的金翅鸟。她在慌乱之中化为鳞虫,想钻进淤泥中躲避,可迦楼罗却发现了她的踪迹,在长空中轻鸣一声,如一只飞箭从天而落。她以为要葬身于锋利的鸟爪之下,谁知那男人却忽然跃进水中,魁梧的身形挡住神鸟的喙爪,将她护在下面。那一刻,她明白了被人守护是什么滋味。现在,她又一次到了生死攸关之时,可那个愿意用生命来护着她的人,却早已远离了。“兄长,”她坦然阖上眼睛,不再挣扎,“兄长,我来陪你了。”耳畔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隐约中,似乎有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如一道飘然的红光,罩在她的头顶。“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五百年一朝花,五百年一朝果,花开魂聚起,果落冤索命。妖道,你杀生无数,终有果报,今日,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这声音她认得,于是,她费力地睁开眼睛,从下而上的看他。他身材颀长,温文尔雅,像穿越寒冬拂面而至的一缕春风。他不是他,可是这一刻,他与他的影子慢慢重合在一起,化成一个溶溶的剪影,遮盖在她的心上。程牧游在晏娘的注视下,缓缓举起手里的枝条,它冠如华盖,红似火焰,即便在夜色中,也透着鲜亮和生机,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色彩。“这是冥灵?”晏娘不自觉说出这两个字,可在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身上的砂砾忽然一下子松散了,顺着鳞片掉落在地上,旋转着重新聚合,化成老道的模样。他满脸皆是惊恐,偷偷从眼角瞥了一眼程牧游手中的树枝,便踉踉跄跄迈开步子,蹒跚着脚步朝前跑去,仿佛身后跟着的是洪水猛兽,能在瞬间将他置于死地。“妖道,你休想逃。”右耳从半空中一跃而过,它手持锡杖,在空中化成一道完美的半弧,朝老道的头顶直劈下去。老道听到响动,转身避开,与右耳缠斗成一团,不过他对那冥灵木极是忌惮,又失了一条胳膊,所以竟不是右耳的对手,被它逼得节节后退,眼看已无力招架。“夫人,”程牧游的声音从头顶上方飘来,他俯身蹲下,将浑身是血的鳞虫托在手中,柔声道,“你怎么伤的这样重?”话音未落,他的手忽然被人重重一拍,鳞虫重新掉落在地上,在砂砾中蜷缩成一团。“牧游,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朝廷的叛徒,她故意接近你,就是为了找到证据,将我们程家人置于死地,你是不是疯了,为何要救她?”程牧游看着那个冲自己大吼大叫的父亲,悲愤中忽然多了一丝怜悯:程德轩须发横飞,目露凶光,一双老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已近疯魔,早已不是先前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证据?父亲,她要找的证据是什么?你下毒的证据?你毒杀先帝的证据?”程牧游朝他一步步逼近,几乎贴在他的身上,“父亲,你收手吧,现在悬崖勒马,你的罪孽便不会再加深一层。”程德轩一怔,直勾勾地盯着程牧游看了半晌,忽然“嘎嘎”笑了几声,“你在说什么?牧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程家,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最没有资格教训我。”他忽然侧头,看向程牧游紧抓在手里的冥灵枝条,趁他不备一把抓过来掷在地上,“这是什么破劳什子,一根破树枝罢了,竟能坏了我的好事。”“冥灵”落地,又被程德轩狠狠踩了几脚,枝条碎成几节,红云似的“叶子”也沾上了泥土,变成一灰黑色的泥团。“这是这是什么?棉棉花吗?”程德轩盯着脚下的“泥团”,面露疑色,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推断,忽然,他眼睛中亮光一闪,倒吸一口冷气,在程牧游来不及阻止的时候,转头望向已经被右耳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老道,大声喊道,“道长,这树枝根本不是什么冥灵,它是假的,是染了朱京的棉花,是他们故意造出来吓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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