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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开腰带,将衣服理好,啪地一下打开手里的骨扇,在圆桌边坐下,看着墨未遮窄窄的脸上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从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墨未遮轻轻笑了笑,抬手沏了杯茶,推到淳璟手边,笑着赞他,
“你也真敢来,如果九叠云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一尺雪是不会放过你的!他护九叠云的程度就跟狼护崽儿一样。”
淳璟撇着嘴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头呷了一口茶,后味儿甜甜的,像是伪装成糖果的毒药,他将茶杯放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你是想说,我如果放聪明一点儿,就不该一次次招惹九叠云是吗?他生病跟我又没关系!又不是我求着他带我上去的,谁能想到他会在自己的地盘儿中招儿啊!”
淳璟说完避开墨未遮含笑的眼神,猛摇着扇子走到窗边,轰地一下打开了窗户,他这么说确实有些太不知好歹了,所以他有些心虚,脸有些红,身上有些燥。好在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挡住了自己身体上无法掩饰的不自然。
在遇到自己之前,九叠云一定不像最近这样经常倒霉!淳璟知道,九叠云够朋友,虽然有时候很鲁莽,确是真心实意地待他的。
墨未遮看着淳璟逃也似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并不做评价。
被冷风吹得有些清醒的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全身的烦躁压下去,背倚着窗栏,扭头对墨未遮说,
“如果事情真的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进,不仅失去了许多乐趣,也不会有那么多必须即时应对的麻烦挑战。人活到一定年纪的时候,就只有在接受那些挑战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墨未遮被淳璟的一番话戳中笑点,盯着淳璟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手指着淳璟将他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道,“我看你还没有活到那样的地步。毛都没长齐呢,瞎说什么大实话?”
桌上,插在银质烛台上的红烛上头的橘黄色火苗猛地晃了一下,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忽地一下,将烛火熄灭,突然的黑暗,让谈话停了下来,只有墨未遮还未调整好的呼吸在呼哧呼哧地响。
眼睛慢慢适应,星光从窗外洒进来。
淳璟一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掌心,他透过黑色的幕望向墨未遮的眼睛,他的声音很沉,很低,郑重,严肃。
他说,“所以,我还不能独立完成那些挑战,必须有人帮我!”
黑暗中,墨未遮轻轻挑了挑眉,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音,他慢慢站起来,点亮屋里的烛火。他站在灯下,握着一把银剪刀,剪下跳跃的火苗,火苗在银色的剪刀上跳动,燃了一会儿,灯芯燃尽,它噗地一下熄灭了。
墨未遮将目光从剪刀上移开,烛光将他的脸映得一半通红,一半阴暗,他看着淳璟,嘴角微扬,轻轻笑了笑,“看来,目前这一局你选的搭档是我。”
淳璟将窗户关上,房间里的脆弱的烛火受不住外面温柔的风,他走到桌边,笑着给墨未遮沏了一杯茶,捧着送到他的手边,微笑着,诚恳地恭维道,“你思虑够深,了解的又比别人多,选你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但不管我现在做什么决定,都会有一定的风险,只不过是大风险和小风险,能规避和不能规避的分别。”
墨未遮没有接那杯茶,他盯着杯中在水中浮沉的叶片听完淳璟的话,才抬起头,他望着淳璟的眼睛,笑道,“还有一个问题。”
“嗯?”淳璟伸着的手没有收回,保持着敬茶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歪了歪头,挑了挑眉,额间的青筋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吐出两个字来,“你说。”
“你忽略了我的心意,就是我愿不愿意跟你搭档。”墨未遮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手扣住茶杯的口,将它往下压。
杯子啪地一声磕在桌上,茶水从杯中溅出来,打湿了桌布,水装得太满,被举得太高,所以落下时,不止伤人,也会伤己。
“啊?”淳璟看着杯中还在翻腾的水面,瞪圆了眼睛,牵动嘴角,不敢相信地看着墨未遮,扯着嗓子,大喊着耍赖道,“喂!大哥你不是吧!我们处这么久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处了这么久……”墨未遮被淳璟突然的情绪变化弄得一愣,半晌回过神儿来,喃喃地重复了一边淳璟的话,对他的厚脸皮感到无语。淳璟的脸皮真的是,有时候薄地像个小姑娘,有时候厚起来堪比城墙。
“这话从何说起呀?”他抿着唇嗤笑一声,打量着淳璟,笑道,“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简单说,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到我这儿来,次次都像是流氓强盗,没有一次不从我这儿顺走点儿什么东西,而似乎,我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利。”
淳璟瞪着眼睛,紧咬着一口银牙,这就是他交友的方式,可能有人会觉得太唐突,太自来熟,但慢慢就会了解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很真诚的朋友。他为墨未遮对他的误解感到失望。继而他舒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抬脚踩在凳子上,抬起墨未遮的下巴,微眯着眼睛坏笑道,“有这个认知也不错!那这次你还把我当流氓强盗好了!”
墨未遮歪了歪头,轻轻笑了笑,说,“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是平头百姓,受压迫久了也会要反击的!”
淳璟眯着眼睛猛地凑近墨未遮,打算用自己的眼神胁迫他答应,但墨未遮的眸中什么都没有,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淳璟有些挫败,他松开手,甩着胳膊撒娇道,“哎呦!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墨未遮的瞳孔猛地收缩,觉得有些辣眼睛,他轻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压压惊,接着问淳璟,“你为什么不找煜烁圣君或者少邻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站出来为你说话,就没有人敢拦你的路。”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别的想法,他微微挑了挑眉,扭头看着淳璟,“还是说你觉得他们会拦你的路?”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里钻进来,扫过纱幔,引得它轻轻摆了一下。花瓶插的鲜花枯萎,一般粉色的花瓣折断,跌落到地上。
墨未遮的话让淳璟愣了一下,他的话戳中了要点。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敷衍地摆摆手,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抱怨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不累吗?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墨未遮看着淳璟倔强的脸,忍不住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笑问,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淳璟瞪了他一眼,自觉他不会说出很么好话。
“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自以为能够独当一面,独立向前了,实际上还未过断乳期,身后依旧有只手虚扶着,在你摔倒之前拉你一把,让这一跤摔得不至于太痛。”墨未遮煞有其事地认真道。
而他的这句话着实刺痛了淳璟妄图独立的玻璃心,他忍不住拍案而起,打落墨未遮的手,扯着嗓子吼道,“墨未遮,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地道了!”
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确实不地道。现在的淳璟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小,非要以大人自居的别扭阶段,他渴望被承认,被称赞,不想再借着家族赋予他的权利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幸好我这儿的隔音效果不错。”墨未遮被淳璟高分贝的嗓音震得遮住了耳朵,直到淳璟停了下来他才掏了掏耳朵,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不忘再撒一把盐,“但你也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所以这次才宁愿多走些弯路,也不想让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帮忙。”
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肚子里住了一条蛔虫,自以为自己瞒天瞒地,瞒得是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人轻易看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身上一层层的伪装早就被人剥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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