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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老头变色道:“我嘴上唤你为‘大先生’,心里当你是兄弟。他们打上门时,不知这一次,大兄弟你站哪一边?”
便在我感觉凶险之气悄盛之际,有乐展扇掩嘴,声询问:“谁知道这是哪时候?”
珠子在信雄耳畔悄答:“公元一一八二年。”
有乐拿出一支描眉的细笔,记在扇子上。信孝探眼一瞧,道:“那根好像是我爸爸用来描眉的细笔。”有乐写下数字,收扇入皮袋子里,一拉筋绳,扎紧袋口,随即又像变戏法般唰的打开另一把折扇,摇了几下,道:“他还用描眉吗,谁叫他剃?学什么不好,却学人剃眉?”我好奇的问道:“他真的剃吗?为何剃眉呀?”
信孝闻着茄子道:“我们全家就要去京都排练兵马大巡演了,他要学朝廷公卿剃眉搽脸画浓妆的风气,好到台上表现一番演艺赋。”我摇头道:“那我还是赶快溜回家去吧,不想看到他变成那个样子。”有乐啧然道:“他本来就那样。剃眉是迟早之事,巡演完就发兵遏你家,看你还能跑去哪儿?”
“你也要帮着遏我家?”黑脸老头觑视着宗麟神色,皱眉道,“我还以为咱们这场交情,将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皆大欢喜结局,而不是其他走向。”
“我又何尝不想?”宗麟抚琴叹息道,“并不希望出现其他走向。为此我顾不上休息,来回穿越了多趟,恐怕结果仍是难以改变。”
“只要交情不变,”黑脸老头察貌观色,不解的问道,“还能有什么事能改变我与你的这场结交之谊?”
我留意到有些按刀之影晃现在棚仓里,瞥看身后,似也有人绰弓搭箭,悄掩渐近。眼见信孝他们相顾不安,黑脸老头抬手示意先且勿动,有个不知何时按刀凛立门边的灰袍壮汉沉着脸道:“一大清早,还没亮就有人看见大先生溜出营地,避开哨岗,到外边同一个瘦蚊子模样的家伙不知去过哪里?”
“是吗?”有乐讶然转觑,调侃道,“看来我们在营帐里睡觉之时,宗滴很忙。不知他忙什么?是不是找那只蚊子私下商量不带我们就溜走……”
我忍不住悄问:“实在想不起先前咱们究竟怎么跑到这营地里来睡到找不着北的,会不会是因为昨太困了……或者果真由于穿越太多,脑子坏掉,以致记忆模糊?”
“那条河,”信孝闻着茄子回想道,“咱们当时没往前跑,似乎临时改变了一下方向,便没再撞到马千户中箭的地方。不过雾很大,我们沿着河岸走到一片草坡上,大家实在很疲倦了,就先歇下来等其他人寻往会合。蚊样家伙返回去找信照他们,咱几个就在草坡那边或坐或躺地睡着了,半夜里有人赶马车经过,却似与宗麟相识,让我们上车坐去他们营地,你一路睡得迷迷糊糊,信雄也东倒西歪,没走多远就到咱们睡觉的帐篷那边了。看色不早,便安排咱们先进里面歇着……”
我犹自困惑,宗麟悄朝信雄使眼色,让他挪近些,低声问道:“先前拉你出来,让你帮着四下里留意暗寻一人,料想人们看你傻头傻脑,不会生疑。应该很容易办到,就在附近的营帐,到底找着了没有?”
信雄愣问:“谁?”宗麟啧出一声,懊恼道:“我悄嘱你帮我就近找个人,还让你捎句话。此事很难吗,怎竟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信雄懵问:“捎什么话?”宗麟郁闷道:“就那几个字,先前不是让你背熟了么?”信雄摇头道:“不知道你在什么……”
“所以,如今这些孩真是太让我纳闷了!”宗麟不禁拍琴,忿懑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想退出江湖,总也退不成的原因……没想到织田信长家的孩比我家那些儿辈更甚,白忙一场,到头来我们这些老一辈等于什么也没干成,留给他们的东西再多,也刹那间败光散尽!”
有乐惑问于旁:“信雄记不清复杂的人样,你让他找什么人来着?样子太难辨认就没戏,为何不让信孝或者长利帮忙……”宗麟恼哼道:“那两个也够呛!况且样子显得精点儿的,一出来就会被人跟。后边的尾巴一大串,还能帮我做成什么事?我出来跑,身后就有人跟,或远或近,摆脱不掉。只好让他去办,什么疆样子难以辨认’?这片营地里就只有一个年轻丰满的妇人,其它女子不是太老就是太……”
信孝闻着茄子,恍然道:“哦……怪不得先前看见信雄坐在外面向一个胖圆圆的女孩不时使眼色。难道是她?”长利憨笑道:“想起来了,我亦看见信雄向一个很肥的女童眨眼。不过他似乎也拿不准,又不时瞅向另外一个襁褓中的肉乎乎女婴,并有眼色暗示,好像想跟她什么悄悄话……”
宗麟悲愤道:“我不想再听你们扯什么肉乎乎的肥胖婴儿!”到烦躁,不禁又拍了一下琴边的桌几。咔嚓一声,桌脚折断,桌倾往旁,酒碗滑落。黑脸老头转脖向后边一个蓝衫汉子低言吩咐之际,却似看也没看,伸手接碗,饮了一口酒,道:“即便功败垂成,大先生不必难过。你不跟我讲交情,我跟你讲。”
“还有什么好的?”宗麟摇头叹惋道,“那人要先跑出去,你这片营地里的许多条命或许还有救。可惜我再多努力,也拗不过意。你们覆亡的命运终究难以改变,念在结交一场,此时你若赶快离去,大概还能多活些时日。”
黑脸老头给他碗里斟酒,不以为然的道:“我若不许,谁能跑掉?你想得太简单了,簇有些隘口易守难攻,倘若不熟形势,进来便插翅难飞。至于你每逢喝多,就爱命数如何,然而那些奇怪的预见,我从不当一回事儿。别人膜拜萨满,我自有大欢喜佛,你却靠什么庇护?信念从不坚定,一会儿这,一会儿那……”
我觉四下里气氛紧张之际,长利转面不安道:“宗麟不知为何得罪此间主人,着唱着忽似剑拔弩张起来,他们仗着人多不让走,恐怕咱几个今晚要睡到那些圈笼里去了。夜里很冷,要多拿被子捂身才协…”信孝颤着茄子道:“可是我先前看到栅栏那边有些蜷卧在圈笼里的人并未穿东西,瘦骨嶙峋的在里面发抖到亮,草禾都没给一棵,哪有被子可捂?”
“那些只是过路的行商之辈,”棚壁旁边有个沉着脸的乱发汉子低哼道,“没人来赎,就只能留在笼子里头受罪。你们看样子衣着华贵,不用担心没钱赎回罢?”
长利他们闻言难免惊慌,宗麟却只微微摇头,叹道:“今晚将会有许多尸体漂在川流间浮沉随浪,营地不复存在,此宵一决永别,我们不会住进圈笼里面。”黑脸老头目光一变,但见宗麟移袖翻掌,将半枚断箭推呈于眼前。
黑脸老头低哼道:“什么意思?”宗麟缓缓推矢往前,叹道:“兄弟,无论我怎样努力,你的结局仍是中流矢死,部众溃散,哪条河也渡不过,全族除去溺死大半,余皆丧亡沦落。子孙被追杀,女儿遭掳献给赢家……”
有乐抬扇遮掩嘴边,悄问:“你为何预将结局透露?”宗麟摇了摇头,苦涩的道:“因为他的结局无法改变,成了注定逃不过的劫数。宿命就如这支穿喉箭,他无论如何躲不过。你以为我从谁尸体上取下来的?”
“我不相信宿命,”黑脸老头沉脸看矢,伸手一抓,捏断箭头,瞧着指间有血珠淌滴酒碗,咧开嘴笑道,“大兄弟,你太不了解人心了。注定你的结局不能好到哪里去,我这样你也不会爱听。人们只相信好言好语,不愿去信那些难听话。你诅咒我儿女,本来我应该抽你。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萨满或者欢喜佛,都预测我女儿和孙女儿将是富贵命,来不怕你笑话,连我亦难相信,日后不是皇后就是贵妃。就凭她们那样?然而更诡异的是,甚至大欢喜佛还有神奇预示,我家族将有子孙成为真正的北陆之王,世代为汗,在金帐之中统治这个世界很多地方……”
长利憨笑于旁:“不会吧?我觉得你们只是打劫和绑票的货色而已……”有乐忙掩他嘴巴,随即转头悄问:“眼下到底属于哪个朝代来着?”
“南宋年间,”信孝顾不上闻茄,忙于掐指计算着道,“公元一一八二年,当时在位的是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年号为淳熙九年。咱们那片列岛上发生源家与平家之战,源赖朝势不可挡。而在西边,萨拉丁精心构筑的城堡刚刚竣工不久,便将它交给了侄儿,自己领兵穿越尼罗河和西奈半岛北部沙漠,去抗击远征的十字军,在历史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当下这个时候,宋廷委派胡庭直前往两广,而在浙江台州地区发生了一起掐架事件。”
我听他得煞有介事的样子,忍不住失笑道:“谁掐架了呢?”信孝摇头道:“详细就记不清了,那次架肯定掐得沸沸扬扬。当时流行的许多坊间杂志固然言之津津,向来枯躁乏味的学术书籍也不惜篇幅,甚至国史编纂的大事记也没有忘记提它一笔。它从一个绯闻掐起,一路掐到上层的思想形态,且绵延数百年之久。而在此之前,人们确实以为那只是一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绯闻。”
“不要看‘绯闻’,”宗麟拿碗就口,一饮而尽,涨青脸色道,“男女之间这点儿事情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就拿眼下这桩原先似乎没什么大不聊事态来,我旁边这位老朋友当初或因出于一时头脑发热,所为之事产生的一连串后果将会无可避免地改变世界。远不只由此催生了‘一代骄’振发无穷斗志,历史上的许多世情从而发生巨大变迁……”
“我干了什么啦?”黑脸老头如坠云雾里,听得摸不着头脑,斟着酒问,“那些族弟抢来一仓粮食辎重而已,在历史上产生的后果至于有这么严重吗?瞧你们扯得有多远……”
有人烤了些雉鸡搁在旁边,信雄啃着鸡腿,满嘴油的愣问:“这老头是谁呀?”
信孝拿茄遮掩嘴边,声道:“怀疑是脱黑脱阿,又称为脱脱,三姓蔑儿乞部落首领之一。最擅长的就是逃跑,脚底抹油神功撩。”
我也跟长利他们一起啃着鸡腿,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停住咀嚼,愕然道:“啊?”随即闻听箭风由远而近,漫空纷飕撒落,外面喊杀声大作,有乐率先放下没啃完的鸡腿,匆促起身,顾不上揩抹嘴沾之油,含糊的道:“快跑……”
信孝拿着鸡翅出来一看,诧异道:“色怎竟昏暗了下来?”长利拽他避到门后,憨然道:“想是咱们睡了一整,转眼又要黑了罢?”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张望箭雨纷落,咋舌儿道:“都怪你们贪睡,也不起早些,看样子溜不掉了。”
“隘口外边似有风沙很大,”有个灰衣汉子奔进棚仓,冒着箭矢跌撞而入,惶然道,“几乎遮暗空,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杀到。”
“仆固怀安能有多少人马?”黑脸老头给宗麟斟满酒碗,面颊沉搐的道,“大先生,你我都清楚。敢来就是一条死路。为了一仓粮食,值得这样拼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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