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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得那几个崔氏家仆七手八脚地把人从田陌背上放下来,又手忙脚乱去解人衣衫,杜士仪立时下马上前仔细查看,最后却在其人小腿处发现了一处小小的伤口。若有所思验过那伤口,又轻拨了其眼睑看了看瞳孔状况,听到崔俭玄正心急火燎地催人找寻蛇药,几个家仆却都吞吞吐吐说,只有驱蛇的药,并无治蛇咬伤的药时,他大略算了算从听到惨叫到找到人的时间,这才站起身说道:“找不到也不用急,应当是无毒的蛇!”崔俭玄立时下马赶了过来,半蹲着说道:“无毒?人都晕过去了,怎会是无毒?”“从咱们听到惊呼,到眼下他被背下来,至少已经超过一刻钟了,若是有毒早就该有征兆。但伤口处不曾紫肿,留着的浅浅牙印上,并无两颗尖锐毒牙的痕迹,而且血也已经自行止住了。照常理判断,应该并非毒蛇。而且,我刚刚探过脉息,又看过他的眼睛,并不紊乱虚弱。”说到这里,杜士仪便抬头说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尽快先把人送去卢氏草堂吧!”“说的也是!”虽有马匹,但山路不好走,最后仍旧是田陌自告奋勇把人背了起来,一应人等匆匆前行。没走几步,崔俭玄便突然想起了什么,环目四顾后便皱眉问道:“那个柳惜明呢?”杜士仪这才发现刚刚那身穿布衣的柳惜明竟是不见了。可此时此刻,他也没工夫再去考虑这自私自利的家伙,当即说道:“不用管他,先把人送回卢氏草堂再说。”一行人顺着山路又前行了将近一刻钟,耳畔突然传来了阵阵隆隆声响,竟仿佛在打雷似的。头一回走这条路的崔俭玄一时眉头大皱:“难道要下雨?这条路原本就不好走,这要是下雨可就更加寸步难行了。”“不是打雷,是瀑布的水声!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这悬练峰的瀑布在夏秋雨季的时候最为壮观,而到了冬日最冷结冰的时候,但只见四处白雪冰挂,亦是在其他地方瞧不见的好景致!”杜士仪刚刚也隐约觉得那声音兴许是瀑布,听那领路的崔氏家仆一解说,一时更生好奇。果然,当又拐过一个弯之后,就只见一条匹练一般的瀑布从山崖极高处坠落。尽管今日是大晴天,但因为前些日子有过几次山雨,那急流直下的瀑布落在崖底的小潭中,澎湃之声如同震雷轰鸣,而水幕在阳光映射下显出了五光十色,就如同奇光异彩的珠帘。山风挟着凉爽水雾扑面而来,众人这一路疾行而出的一身大汗,竟是一下子为之褪去。然而,最为醒目的还是瀑布旁不远处的一座座草屋。乍一看去这七八座草屋仿佛都是差不多的高矮大小,然而只瞧茅草顶便能发现,显见并不是一个时间建造的,新旧不一。此时此刻,最邻近山路的那一座草屋前头,正有七八个年轻人站在那儿说话,其中便有满脸急躁却又脚下纹丝不动的柳惜明。当一直留意着山路尽头动静的他发现那熟悉的一行人过来,立刻转身冲了过来。他看也不看杜士仪和崔俭玄,直奔背着人的田陌,不由分说把人放平了下来,便拔开手中瓷瓶的塞子,将瓷瓶的口往那人事不知的薛六郎嘴里倒去。“喂,你想干什么!”见崔俭玄一把伸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柳惜明一时怒道:“就算我适才出言不逊得罪了崔郎君,救人如救火,眼下先救人要紧!”“什么救人如救火,你把人丢下溜之大吉的时候,怎就没想过救人如救火!”“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回草堂寻蛇药的!”“都住口!”闻听这一声大喝,柳惜明和崔俭玄连忙扭头,却发现开口喝止的并不是杜士仪。只见刚刚草屋前头说话的那些年轻人都快步上了前来,此刻开口的,是被众人簇拥在当中,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他一身如雪白衣,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然而,他脸上那万年冰山一般从不融化的冷冽表情,却让人在这夏日感觉到冬日的酷寒来。而和他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的,便是他那冷淡的口气。“怎么回事?”“三师兄,他们把薛六郎送回来了,但却不让我救治!”见崔俭玄被柳惜明的恶人先告状气得脸都红了,杜士仪一把拦住了转瞬就要爆发的崔十一郎,随即冲着那目光倏然转厉的年轻男子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兄,此人是被蛇咬伤为我等救下,但我适才探其伤口,诊其脉息,应该是无毒的蛇。所以若贸贸然服用药性猛烈的蛇药,只怕会适得其反。”舌战冷面年轻男子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旋即方才蹲下身来,伸出二指在那薛六郎的脉搏上轻轻一搭,片刻之后又查看了其那裸露在外小腿上的伤口,随即就站起身来。他看也不看一旁满脸期待的柳惜明一眼,却是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应该是被山中常见的那些无毒蛇浅浅咬了一口,与其服那些药性猛烈的蛇药,还不如清理伤口之后好好敷些外伤药。从师弟,宋师弟,请你们把薛师弟送去兑字草屋,把西边几子上第一个瓷瓶里的药给他敷上。”“是,三师兄。”冷面年轻男子身后两个看似更年长的年轻人立刻上了前来,其中那个健硕的弯下腰把薛六郎背了起来,另一个在旁边帮忙搭手,三人立时匆匆往瀑布东边的那座草屋赶去。而这时候,冷面年轻男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再次端详了杜士仪和崔俭玄一番,随即开口问道:“二位郎君可是来拜会卢师的?”卢氏草堂在这样的山中深处,到这儿的人无论是官是民,是老是少,全都是冲着声名赫赫的卢鸿而来,因而这句话几乎是卢氏草堂弟子面对外来人时的唯一开场白了。然而,杜士仪还没开口,就只见一旁的崔俭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非也,我们只是听说这山中有一道瀑布有名,所以特意来观瞻一二!”此话一出,四周其他弟子一时面色各异。柳惜明倒很想冷嘲热讽几句,可他更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蠢事已经太多了,只能硬生生按捺住了那冲动。而杜士仪完全没想到崔俭玄来都来了,事到临头却还嘴硬,恼火的同时却不得不给这该死的家伙打圆场。他干咳了一声,当即笑道:“我和十一兄自然都是来拜见卢公的,不过刚刚顺着山路行到这瀑布前,先闻其声再见其形,只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时心神为之夺,因而不免心心念念都惦记着一观飞瀑全貌。”看到杜士仪一面说一面警告地剜了自己一眼,这时候,还有些不太情愿的崔俭玄张了张嘴,待发觉杜十三娘亦是用又气又恼的眼神瞪着他,他这才勉勉强强闭嘴不说话了。这时候,那些刚刚被崔俭玄的信口开河惊得魂飞魄散的崔氏家仆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曾经来过一回此番充作向导的那个崔氏家仆慌忙对着那冷脸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礼。“某乃东都永丰坊崔氏家仆。今日陪侍我家郎君,特来拜见卢师求学,还请裴三郎能通融禀报一声。”说到这里,他才想到要不是杜士仪解围,还不知道崔俭玄会出什么幺蛾子,当即又慌忙添了一句,“和我家郎君同行的这位,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杜士仪这才知道面前这冷面年轻男子姓裴行三,正沉吟别人对其那三师兄的称呼,是否因为其在所有卢门弟子中也排行第三,他就听到一旁的那几个人中传来了一声惊咦:“你就是那江郎才尽的樊川杜十九?”这一声惊咦过后,又是另一个轻轻抽气的声音:“就是那跑到登封县署,自告奋勇揽下捕蝗之事的京兆杜陵杜十九?”“就是那敢当众吞蝗,不怕伤天和的大胆家伙!”“听说这一趟死在你手中的飞蝗,足有几十万,杀生无数心狠手辣,你就不怕伤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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