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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敏挥挥手:“润青,你就不必给他们说好话了,我明白,我心里都明白,我已年过而立,就已赴京三次,却一次未中,想我汲子明少小读书也算乡中有名,没想到现在却落得如此田地,家中老母殷殷期待,让我如何有脸面回去,如何……”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唐泛喊来酒楼伙计,将汲敏扶到二楼厢房安歇,汲敏明日就要启程返乡,两人本是说好今晚抵足而眠,秉烛夜谈,现在汲敏醉倒,当然就没法再聊天了。安置好汲敏,唐泛又了无睡意,就走出酒楼,沿着街道慢慢散起步来。此时天色已晚,虽还不到夜禁时分,不过路上行人已经稀少得很了,白日里路人如织的京城,如今倒显露出几分黑夜的寂寥,一些胡同里的妓馆酒楼彻夜未休,倒是方便了像郑诚那样喜爱游乐的纨绔子弟,但寻常百姓人家,大都已经熄灯睡觉了。附近几条胡同深处灯笼摇曳,隐隐传来娇声笑语,声音入耳,唐泛没有露出什么旖旎暧昧的神情,反倒想起了武安侯府那桩案子。原本那桩案子虽然有些曲折,但在唐泛看来,想要破案却并不太难,谁知道潘大人太过怕事,平白耽误了不少时间工夫,现在尸体被锦衣卫带走不说,说不定都开始腐烂了,这边药丸一事又找不到林朝东,虽说唐泛已经遣了顺天府的差役前往河南卫辉府,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十有八九应该是找不到人的。这其中一波三折,实在令人无语,什么案子一旦牵扯上权贵,立马就复杂起来。他抿了抿唇,抛开混乱的心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抄了近路,这里也是自己白天常走的路,但此时四下寂静无声,灯火全无,连月光也被云层重重遮掩起来,一片漆黑,脚下却有些崎岖不平。所幸远处隐隐透着几许微亮,想是还有人家晚睡的,未曾熄灯,不至于让人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堕入无边黑暗世界。虽然远处有微弱光亮,但近处仍然很难认路,尤其是周遭冷冷清清,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反倒衬得远远传来的狗吠之声是那样的不真实。唐泛冷不防踢到一块石头,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旁边的矮墙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脖颈处却忽然传来一股幽幽冷意,就像有人对着他吹气!皮肤上霎时泛出点点疙瘩,他打了个激灵,扭头去看,却见一道白影朝自己扑了过来!唐泛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被那道白影被压在砖墙上。下一刻,他的脖子被紧紧扼住!人的预感玄之又玄,笔墨难描,就在刚刚,唐泛还觉得浑身不自在,结果马上验证了他的预感,危险即刻来临,而且从脖子上的力道来看,对方这是要置自己于死地!他睁大了眼睛,只见眼前白蒙蒙一片身影,虽然近在咫尺,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看不到,因为那张脸上还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随着脖子上传来剧痛,耳边也响起如泣如诉,幽幽怨怨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有人在叫魂,却模糊不清,隐约只能听出“冤魂”、“神狐”一类的话。唐泛自小读圣贤书,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此情此景,只能让他在心头浮现出四个字:装、神、弄、鬼!不管对方真鬼还是假鬼,他有备而来,力大无穷,唐泛却是突然遇袭,猝不及防,很快就被卡得呼吸不能。短短几息之间,挣扎无果,反而有翻白眼昏迷过去的趋势了。就在这时,刀剑出鞘之声破空而来!唐泛脖颈上的压力随之一轻,他一手扶墙,一手抚上刚才被勒住的伤处,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那头的白影飘飘忽忽,却直接跟一道黑影子打了起来。有人抓住唐泛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唐大人嘴皮子利索得很,何以身手却这般不堪?”唐泛抬眼仔细一看,哟,还是熟人!可不正是前两日在回春堂见过面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隋州。隋州的语气就像他的人,冷冰冰没什么感情,但唐泛还是可以从这句冰冷的话里听出一丝嘲讽,不由苦笑。隋州跟他之所以不对付,倒不全因为这次武安侯府的事情。锦衣卫对顺天府向来看不大顺眼,这段历史还得追溯到锦衣卫的职能上去。总之恩怨由来已久,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当下唐泛咳了好几声,也没空跟他辩驳,嘶哑着声音问:“他是何人,为何袭击于我?隋大人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隋州冷声道:“不过是‘妖狐案’余孽,装神弄鬼之辈罢了。”说话之间,那个白衣人已经被隋州手下的一个锦衣卫擒住,连带脸上那个白色的面具也被抄下,露出下面一张平凡无奇又神色慌乱的脸。有了灯笼照明,唐泛注意到那个白色面具上,眉心位置画着一朵浅浅的莲花。“白莲教?”他愣了一下,结合隋州刚才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难不成两年前的‘妖狐案’,竟跟白莲教有关?”隋州:“唐大人也见过白莲教的徽纹?”唐泛:“是,我少年游学时曾路过秦州,正好遇到那里的官府抓获一个白莲教徒,他身上的徽纹,正与这个面具上的相仿。不过这白莲教徒为何会袭击我?”隋州没有说话,倒是他旁边提着灯笼的那名锦衣卫道:“自‘妖狐案’后,妖道李子龙余孽四处作祟,近来四处找读书人下手,企图以谶言造谣作乱,步那李子龙的后尘,上个月有一个落榜举子正是醉酒之后走了夜路,被这伙人弄得差点没了小命,兴许是唐大人没穿官服,是以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以后这么晚还是不要出来了。”唐泛朝他笑了笑:“多谢告知……咳咳咳!”他被掐住喉咙的时间虽然短,但因为对方用力过度,现在喉咙正火辣辣地疼,说话也困难得很。隋州见他无事,招呼手下将那个白莲教徒带上,转身便要走。唐泛不顾喉咙疼痛,连忙叫住他:“隋总旗留步!”隋州冷冷回顾:“唐大人不去养伤,还有何事?”唐泛:“武安侯府命案,合则双利,还请隋总旗再考虑一下!”隋州不为所动:“利在何处?”唐泛咳了一声:“北镇抚司有郑诚尸身,而我则知道郑诚死前所服的那些药丸,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隋州终于转过身。唐泛哑声道:“药丸里头所配的药物,确实与富阳春这张方子有所出入,我已找到高人,将药丸所配药材还原出来,这里头大有蹊跷,如果隋总旗有意合作,我愿如实相告。”隋州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道:“明日我去找你。”眼看合作有望,唐泛终于松了口气:“明日我休沐,你到我家来罢,城北定府大街柳叶胡同里的第一家。”隋州略一点头,转身便走,当真是惜字如金,半句废话也不肯多说。看着几人隐入黑暗中的背影,唐泛摇摇头,摸着喉咙,苦笑着想: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说话?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翌日起来,唐泛的喉咙疼得比昨日还厉害,对着铜镜照一照,似乎还能瞧见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一按就疼得很。因为约了隋州,唐泛就没有出门买药,只是自己煮了点小米粥,就着家乡姐姐寄来的腌菜吃,倒是清脆爽口。唐泛在京城当官之后,就在定府大街租了这栋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这宅子原先是隔壁李家的,李家祖上为宦,买下了柳叶胡同的大宅子,结果后来据说其中一个院子曾经有个李家的侍妾上吊死了,主人家觉得不吉利,就砌墙将这个院子分割开来,改成小宅子,单独出租,因为是“凶宅”,又不宽敞,价格还算便宜,就被唐泛租了下来。都说京城居,大不易,定府大街地段好,住的多数都是权贵显宦,宅子当然就更贵,要不是有这段前因,唐泛只怕也租不起。不过他在这里住了两年有余,也没遇过什么诡异古怪的事情,无非是里头白天光线不够通透,显得有点阴森罢了,以讹传讹,就成了“凶宅”,结果倒便宜了唐泛。隔壁李家这一代的男主人在外地经商,家眷却没有跟着过去,一家老老小小都还在,两年下来,跟唐泛关系也还不错,彼此时有往来。眼下唐泛刚吃了一半,外头就有人敲门。他本以为是隋州,起身去开门,门外却站着个小丫鬟。“阿夏?”他一开口,那嘶哑难听不复平日清润的声音就将那小丫鬟吓了一跳,对方再看见他脖子上的青紫掐痕,不由啊的一声惊叫:“唐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莫不是昨夜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丫鬟想象力可真丰富,一下子就往凶宅上面想了,唐泛摇摇头,比划了个手势,问她有什么事。阿夏惊魂未定,怯生生地抬高了自己手中的篮子:“主母让我过来给您送些果子,这是我们自家种的,刚摘下来。”唐泛点点头露出笑容,用沙哑的声音低低道:“代我多谢你家主母了……”因为开口说话扯动声带,他不由蹙了蹙眉头,阿夏少女情怀,平日里对隔壁这位俊美的唐大人暗生好感,见状心疼得紧,忙道:“若是说话不便,就不必说了,还是好生歇着,唐大人,若这宅子住着不舒服,不如由我回去禀报主母,让你退租了才好,免得镇日担惊受怕,还弄得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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