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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第1页）

对于贵人们而言，这样的时候总是去惬意的，正是休憩的好时候。温香软玉在侧，燃起的小炉上煮着酒，包裹在狐裘中，同三两知心好友相会，一面观赏这样的景致，还要附和吟诵诗文，以抒心中的意趣。

而百姓们，在这样的时候，他们便不怎么样了。

这样微寒微冷的时候，最是难熬，田间的劳作并不能断，而那些年高的长者，甚至是那些尚还年轻力壮的汉子，只要稍微多受那么一二场雨，总有受不住而病倒的，只要发起高热来，当家做主的又不肯狠下心倾家荡产换那一剂也许并没有多少效用的药，那么便就此一命呜呼，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钱翁从来没有去过京城，他也并不知道那些传说中的达官显贵，绣楼绮户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塞北的一切似乎都蒙着黄土，他生长在草原，见的都是毡庐，便也无法想象。他只能从游商口中讲述的那些夸大其词的故事中寻找，将那些只言片语拼凑起来，逐渐勾勒出一道宏伟城池。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那些辉煌的故事，哪怕一路颠沛来到来到北地，也并未褪色，叫人真正心驰神往。钱翁是无法想象那些壮丽的景象的，因为那已经超出了思维所在的范围。而出入那些宫阙楼宇的贵人，更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

然而此刻，钱翁却提心吊胆地迎候着赵明闻一行车队的到来。

这是钱翁前半生中从未料想到的事情，他曾经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魏人某一姓帐下的小统领，这已经让他感到足够惶恐了。

当这消息传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既要扫洒街道，才能留下一个更好的印象，又要烹煮些食物，预备着给一路颠簸的兵士们备好餐食，以表达自己的欢喜。而这其中虽然也有做戏的意思，但到底还有几分真心在，赵明闻又格外体察入微，先前便打发了人过来，先将些钱米支用了，也是防着下头人仗势欺人，叫百姓们因此受难。

于是这三四分的真心也变作了十分，众人自然欢欣鼓舞，各忙其事去了。

“这上头的贵人们到底是怎么说头——怎么忽然就点了咱们家这老头子。不说多的，就是那头那些大户人家，这教出来的小娃娃只怕都比咱们见识广些，这会偏又作兴这事！哎，老大家的，你去街坊里头打听打听，要有什么传言，你就紧着来讲了，听见没有？”

就在这忙慌的空当里，钱翁却偏被点了名，一跃成了来人口中的先生，竟是指名道姓地叫了去，要率领城中百姓迎候赵明闻的到来。若说这献城一类的礼节，这是古来便有的，也没什么奇怪的，算是一个政权宣布自己统治的方式，众人不会有什么异议。可偏却点了钱翁这么个人，他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家，除了空长一把岁数，也只得个良善的名头，除去这些往日里是打了骂了嘴里头可吭不出气来的。

这事自然不止钱家人关注，城中其余的有些势力的门户都在探听着，希望能够借此得了贵人的欢心，他们心中自然又有一番见教。

可偏这命令一下，倒叫城中人心惶惶起来，彼此都捉摸不透其中的道理，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如此，却也更改不了什么，只好先收拾好自家首尾，再慢慢瞧这后事如何了。

钱翁便少不得又往来人面前去，小心翼翼陪个笑脸，却只得了“老伯安心。”四个字，这其中自有微妙的地方，他也不好打听里头的纠葛缘故，便只能信以为真，当真“安心”下来。

如此，他自然免不得陪着走几遭，验看了周围的地势，才好早做准备。期间自然少不了些闲话家常的时候，这领头的人又着意问了几点，钱翁到底经了年岁，知道自己的分寸，三缄其口，答过之后只当不知。

这一日，他方从城外回来，才往自家木桌旁一坐，把衣裳、鞋都解松快了，便听妻子如此吩咐。

他不由一皱眉，拍桌佯怒道：“哎……哎！说什么呢？老婆子，我虽然没做出什么事情来，也知道眉高眼低，再说了这儿孙们都在着呢，你好歹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啊。”

他这话说得有趣，平日里也不是什么严苛的人，因此底下立着的儿子儿媳们都暗暗笑了起来，倒惹得钱婆婆横了一眼，她却自己也摇头微笑起来，便不再提这事了。

吃过了饭，天色已然昏暗，正是一日当中少有的闲暇时候，一家人便坐在小院中休息。天气还有余热，小娃娃又惯爱贪凉，钱翁嘴上虽教训着，可一瞧那孩子们的眼神，便又心软了，寻了把扇子慢慢摇着。

钱婆婆坐在一旁，一会才叹气道：“这里头的事情多着呢，真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缠裹到这事情里头，别说我没先提醒你，你自己心里也得明白。不像咱们是黄土埋了半截的，这孩子们后头的日子还长着你，你就算心里头再怎么恨，也得知道说话的分寸，不若，后头有谁挑唆了你也不知道呢。”

“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只是那是赵家的女儿啊，我就算信不过旁人，也得信得过她。不会叫你们牵扯进来的，活了那么把年纪，我也知道这人心易变，再瞧瞧，若是真行得——那时且再说。”钱翁无奈苦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那总是慈祥温和的脸上也难免带上了几分忧愁的神色。

“唉，谁又能想到呢？那么些年过去了，旧人去的去死的死，却咱们还有见到这一日的时候。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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