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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兼程地赶回老家,把韦春红送回饭店,杨巡坐在车上发了会儿呆。去弟弟那儿住?他倒是出钱给杨速买了房子的,可是,遇到那么大事,会不会影响杨速的心情,乃至影响正紧张准备高考的杨逦?杨逦为了安心读书,最近没住学校宿舍,而是与杨速一起住。杨逦闹着与他分家,与杨速可没分,以杨逦的脑瓜,还想不到这房子不是才开始工作的杨速买得起的。杨巡几乎没太大犹豫,还是决定不去杨速那儿,想随便找个旅馆住下。可是想到即将到来的破产负债可能,他心里凉凉的,车子徘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良久,弃便宜旅馆于不顾,转而杀奔市里,住进一家新开三星级宾馆。钱……花光它。恨死。一夜,哪里睡得着觉,虽然是又饿又累,可杨巡躺在黑暗里,看了一夜天花板。直到早晨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他才终于能看清天花板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床头柜,不觉碰翻电话筒,淅沥哗啦闹出烦人声响。他气得一跃而起,看着电话生气。但随即鬼使神差地,他照着话机上说明,拨打岀一个国际长途。杨巡没指望那边能有人接,估计会又是电话录音,因此听到话筒里传出真实的似是微笑着的声音,他如中大奖,身不由己站了起来。“你好,我是杨巡,中国的,杨巡。你今天倒是在啊。”梁思申不由看看时间,奇道:“你那儿才清晨啊,这么早。我才回家,你有事?”杨巡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往给梁思申打电话前,都是千思万想想好话题,可这回,他根本就没想好,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这回死定了。”杨巡在东北工作过,普通话很不错,梁思申确信自己没听错,等待杨巡下文,却没等到,想了一想,大致想到了什么,“你项目定得太大,导致资金是不是出现紧张……嗯……就是钱们青黄不接?”她一时忘词,只好挑相近的说,自己都觉得不伦不类。“不,我计划得很好,本来不会有事。可是,对了,你知道红帽子企业吗?”“知道,宋老师跟我提起过,我也了解过,听说你公司就是红帽子企业,真不公平。”“对,很不公平。我的问题就出在红帽子上。给我挂靠的是宋厂长以前姐夫做书记的村集体,因为生意交往,我们很熟,他们答应给我挂靠,我每年交纳一定的管理费。有这种关系,我公司工商执照上的单位性质就变成了集体,可以做大。但是我公司所有者那一栏,写的是小雷家村。这种事法律并不允许,但大家都在做,虽然彼此签订协议,可这协议法律上不承认,挂靠纯粹是靠私人关系,私人信用。可现在宋厂长的前姐夫岀经济问题给抓了,另一个相关的人可能也逃不过,小雷家村村务很可能被镇政府派下的人接手。类似事情我听说很多,接手的人为显示自己清廉,必须清算前任的老帐,也为做出成绩,清理起挂靠的红帽子企业来,下手忒狠。再说我资产不少,又是一块肥肉,正好弥补小雷家村这回的损失。所以我估计,我死定了。”国际电话的效果再不好,梁思申都能听得出杨巡的沮丧,她一时也没空想杨巡为什么找她说,她家又与杨巡家不是一个省,帮不上忙。她只能安慰道:“你别心灰意懒的,这事儿应该说得清楚。比如你可以让权威机构证明你所辖资产的实际出资人是你,而不是那个村庄。”杨巡叹气:“这是一个办法,没错。可你想过没,他们如果一上来就跟我打官司,申请诉讼保全,给我封上几天,我本来就紧张的资金链会怎么样?不用等判决,我自己乖乖缴枪不杀得了。抵抗是死,不抵抗也是死。”梁思申想了一想,还果真如此。“那宋老师能帮忙吗?”杨巡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希望我没事,能逢凶化吉。可能这是我打给你的最后一个电话,如果出事,以后就打不起了。”“不会,你会解决问题的,我感觉你思维非常活跃,不拘常理,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办法。还有,即使出现最坏结果,凭你的能耐,东山再起也不是难题。别难过,你一定行的,只要你努力,不放弃。”听着这话,杨巡混沌一夜的心里犹如注入一汪清泉,顿时神清目明,“你说,我能行?”“是的,这种事如果放别人身上肯定没希望了,但你肯定还有20%的希望。你赶紧去那村庄所在地,跟当地乡镇官员周旋,把工作做在前头,而别等他们下手再做反应。会有希望的,总有讲理的人。”“实际上,我昨天一听说就开车赶来,现在已经到了。”“这就是了嘛,我就说你行的,看你愁的。来,打起精神,出去吃顿饱饱的早餐,收拾干净脸面,办事去。”“是。”“祝你好运。”“是。事成我会打电话给你。再见。”很神奇,杨巡恢复平静。他依言洗脸刮胡子,干干净净,打起精神出门。一晚上乱成一团的思绪,此时迅速规类为两线,一条线,是照着宋运辉说的做,另一条线,则是开始接触接管小雷家的镇政府官员。他跟宋运辉通了电话,再就此事商议该去找谁后,昂然出发。他不信,他杨巡会向某些倒霉的红帽子看齐。宋运辉不晓得杨巡是经过了怎样一夜的辗转,现在竟然已经恢复平静和理智。他放下电话,赶紧洗漱吃饭,先送宋引去学校。照常上班,但他先打电话给司法系统的朋友打探消息。暂时还是没有消息。宋运辉便投入紧张工作,后天出国,今明两天太多事情要赶着做。但生产会议期间,后勤科长却忽然冲进来,报说幼儿园来电话,宋引忽然上吐下拉给送进医院,怀疑是急性阑尾炎。宋运辉顿时变脸,立刻中断会议,回办公室给家里打电话,给程开颜单位打电话,要他们都赶去医院。他这边也派了厂办得力人手带着一辆车去医院,以备女儿万一转院。可他硬是走不开,这会议,开得如坐针毡。女儿,他最宝贝的女儿。渐渐有消息传来,果然是急性阑尾炎,已送市医院,准备手术。宋运辉草草结束会议,直奔市医院。但是手术室门口,只见他父母和厂里职工,却不见程开颜。刚才打电话到程开颜办公室,没在,难道也在开会走不开?她那算什么会议。宋运辉焦燥,跟他父母一样坐立不安。厂办的办事员上下联络,等办完事情,宋运辉就叫他们两个先回去,他自己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更不知坐下起立了多少次,终于手术室门打开,女儿被推出来。一个中年医生跟岀来,看见宋运辉迎上去,就了然这是院长嘴里的东海厂厂长,医生挺客气,非常详细地跟宋运辉讲了究竟,保证这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手术,更保证手术成功。宋运辉当然清楚阑尾手术要这么个市里最好医院的主治医师外科主任出手是大材小用,可事情出在女儿身上,再理性的头脑也变为感性,做爸爸的只有焦急,恨不得替女儿挨那一刀。宋引终于被安排进干部病房,安然睡觉。脸色有些苍白,其余全部无碍。宋母这才慢慢止住泪水,宋季山看看这宽敞干净的双人病房,跟刚从外面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堆药的儿子说:“小辉,我们不要搞特殊化吧。”宋运辉皱眉:“特殊时期,唉,特殊化一次。再说我们猫猫在幼儿园好歹也是班长小干部。”宋母听着不由含泪“噗嗤”一笑,打了儿子一拳,“还老不正经。你放下药回去吧,晚上再来。知道你忙。”“你们先去吃点饭,我这儿守着猫猫,等下你们替换我。”宋运辉掏岀钱包交给父母,推不肯走开的两人出去。自己回来,对着苍白的女儿静坐。都不知道怎么会阑尾炎,真是预先一点征兆都没有,饭吃得好好的,车上也唱唱笑笑的,下去都不要他抱,自己跳下去的。好好岀的门,忽然就给手术了。真是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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