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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少添看了冷着脸的贺元慎一眼,笑了一声:“世子仍在此处,使他再画一幅便成。”一句话将贺元慎气了个仰倒,欲与他再争执,洪少添却不肯理他了,转身便出去。宫中燕追下令全城禁严,照贺元慎的画捉拿凶人,只是连着七八日,却不见凶人踪影,大理寺中人倒是捉了不少,却大多都在口喊冤枉,没有人招认。当日行凶之人所骑的马匹倒是被人找到,只是凶手是谁,却仍不得而知。朝堂之上,燕追对大理寺中、刑司的人斥责得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时间一长,朝中不少人便都回过了味儿来,唯有贺元慎十分着急。他急于想替高甚申冤,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此事极有可能不了了之。初四早朝之时,同平章事李辅林进谏道:“皇上,如今大理寺、金吾卫中的人大肆在市井间抓人,庶民之中已经流言四起,而今人心惶惶,臣以为,先安定民心,才是首要之事。”大理寺卿洪少添及金吾卫所的夏侯慎便显得尤为无辜:“臣等也是奉命行事。”“事情已经过去几日,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先帝、先太后的祭日及大皇子周岁礼也即将到来,高侍郎之死,不如先缓上一缓,以免误了大事。”姚释也握了象笏,上前一步说话。燕追没有出声,朝列之中贺元慎听了这话却是难以释怀,连忙出列:“下官以为,自太祖建朝以来,数十年的时间,天子脚下,从未发生过如此恶事。高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有凶人却胆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之下向他行凶,行迹恶劣,实在不可容忍。”他大声的反对姚释等人的意见,力排众议请求燕追再加派人手追查。说到激动处,贺元慎险些与人争执起来,一场早朝君臣都是不欢而散。下朝之后,众人都不给他好脸色,他却不以为意,下了早朝,又取了谏纸上书皇帝捉拿凶人。只是上谏的折子最终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音。他日日忧急如焚,又试图联络昔日一干旧友出面,想为朝局施加压力,使燕追多追派兵力捕寻凶手。只是昔日他的知交好友,顾喻谨已死,柳世先不过是靖王府不承爵的次子,又未入仕,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忧愤之下,他更是郁郁寡欢,卫国公的警告只是让他越发心中对于这世道有些失落而已。六月初九傅明华生辰之时,普天同庆,街道上四处听闻得众人欢乐之声,燕追赐宴于含元殿,他随众人入殿,也是愁眉紧锁的样子。清宁宫内,傅明华接受着众命妇的朝拜,众人欢呼声中,她有些走神。她想起了如今早已不在世的太皇太后及崔贵妃,如今也该称为崔太后了。当初她放肆傅明华顿了顿,伸手压了压鬓发,仿佛没有听到杨复珍口中所说的话一般,转过身去,半晌才道:“去打听打听。”杨复珍腰便更弯了一些,应道:“诺。”贺元慎与洪少添之间起的争执,远比傅明华想像的还要严重。今日燕追赐宴含元殿,原本是一桩喜事,众人都喜笑颜开之时,贺元慎却愁眉深锁。今日是皇后千秋,自然有人瞧不得他这模样了。皇上没来,众人成群,各自与平日交好的朝臣说笑,有人转头看了贺元慎一眼,这位昔日名满洛阳的少年郎有些孤寂的坐着。“左拾遗何苦独享清闲,孟子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他坐得久了,有人也瞧不过眼,便招呼了他一声。贺元慎却笑了两声,摇头拒绝:“大人好意心领,只是不敢与诸位共座,就怕如当日高侍郎一般,前一刻才与我说笑的人,下一刻便遭遇不测。”他这话一说出口,原本邀他的朝臣顿时脸色便有些难看。原本正各自说笑的人听到贺元慎这话,都转过了头来。有人便皱了眉劝他:“左拾遗何苦来哉,今日皇后千秋,皇上赐宴,乃是喜事,何苦提及这桩事来。”贺元慎便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先秦楚辞之中渔父篇,大人可曾读过?”一句话令说话的朝臣脸上露出愠怒之色来。《楚辞渔父》篇中,屈原遭流放,而神情凄苦,偶遇江边渔父,渔父问及屈原何故不得开怀,落得被流放的地步,屈原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渔父便出言劝慰,认为屈原应随时世变化而变,随波逐流,才可过得舒坦。只是屈原却宁死而不愿同流合污。此时贺元慎说出这话,周围不少人望着之前开口劝贺元慎共饮的朝臣看,气氛一下便有些僵住了。洪少添听得分明,忍不住就道:“谁是屈原,谁又是渔父呢?”贺元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觉得世道艰难,朝中人心叵测,高甚这样的朝廷大员遭刺杀已经好些天,凶手却迟迟未被抓捕,朝臣却寻欢作乐,无人想起高甚来。旁人见他态度狂傲,心有不满:“左拾遗满腹才学,涉猎极广,听说吟诗作对,也是信手拈来。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不知左拾遗可能作出一首诗来?”若是以往,贺元慎自然听得出来这人话中的讥讽之意,而忆及卫安公府,忍气吞声。可此时他心中有怨,听了有人挤兑,便不由道:“满腹才学不敢当,吟诗作对倒也学过一些,只要诸位大人不嫌弃粗鄙。”说完这话,他顿了半晌,张嘴就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重浊浪掩清明。东施揽镜见真伪,唯有脂粉饰太平。”他诗里透出的讥讽,顿时将周围的人都激怒了。贺元慎却不以为意,接着又念:“北边高府失至亲,东面神仙拜昆仑。百姓点香拜神佛,庙中菩萨无人性。”他一句话将人得罪了个透,洪少添当日在大理寺中便与他结怨,此时听他冷嘲热讽,心中不耐,便与他争执起来。贺元慎心中也有火气,又对朝中众人失望透顶,高甚之死至今无人查清,没有人为失去同僚而哭,却在皇后生辰这一日大肆饮酒取乐,这样的情景令他心中郁郁不得开怀,洪少添有意与他争执,两人自然便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极凶,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怒火中烧之下两人却顾不得那些,直到燕追出来时,二人已经吵得面红耳赤,自然是遭了燕追喝斥。“还未入宴,大理寺卿与左拾遗便被皇上喝斥,令其出殿反省。”傍晚之时,一群宫人为傅明华拆着云鬓,提起白日时发生的事,傅明华想到贺元慎,他年少之时,是温柔而多情的郎君,哪知几年之后,却成了这个样子。当日燕追当着他的面,令人刺杀高甚的举动,再想到贺元慎入仕之后被封为皇上身侧入谏的左拾遗。他的性情没有成熟到足以担任这一官品,阅历亦是浅得最初让他看不清时势,便得罪了人。如今高甚当他的面被刺,使他对朝局产生怀疑,进而作诗几首,对朝中权贵加以讽刺。可想而知今日之后,该有多少人是恨极了他的。她想起了梦中贺元慎携家带口远离洛阳赴任的情景,梦里的‘傅明华’养在深闺,恐怕不知那是贺元慎变相遭了流放的原因,可如今的傅明华自然猜得出来原委。若贺元慎的结局与梦中一般,他乃是卫国公府世子,最终却落了个如此结局。不管他将来进或是退,盛名都大不如前,贺元慎的这一生已经算是毁了。燕追当日所说过的,‘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还未给与多少,便借贺元慎,将卫国公府连消带打,贺家两代之后,也不过尔尔。贺元慎恐怕此时还未明白,自己身在局中,只是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成了燕追治理朝政的牺牲品。“您不生气?”杨复珍有些诧异看了傅明华一眼,贺元慎今日所做的那首‘北边高府失至亲,东面神仙拜昆仑。’,分明就有讥讽众人为傅明华拜生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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