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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天子太直爽,也是个问题。控制住拍额头的冲动,杨瓒耐心道:&ldo;陛下,朝堂即为棋盘,满朝文武皆在其中。小卒看似不起眼,必要时亦可改变全局。&rdo;&ldo;杨先生的意思,朕不太明白。&rdo;&ldo;陛下,&rdo;杨瓒沉声道,&ldo;选婚之事,不只牵涉中官,各地府州县衙官员,均不能脱开关系。&rdo;朱厚照点点头,正因如此,他才说不能严查。一旦摆开架势,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不乱也生出乱子。&ldo;臣以棋局作比,乃是为让陛下明白,每颗棋子之间,每行一步,皆不少关联。&rdo;朱厚照神情微变。&ldo;地方官衙,朝中文武,同榜同乡,座师翁婿,如分布在棋盘上的棋子,纵横交错,不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差太多。&rdo;&ldo;严查被弹劾的北直隶选婚宦官,有关联的地方官员同要严查。与之相连的京官,为保全自身,也会为陛下解忧。&rdo;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任由厂卫和刑部去查,即便无关此事,难保会查出些早年的黑历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真的是两袖清风。能保证的那位,目前还没出生。只要天子露出意思,就会有人设法解决此事,根本用不着朱厚照参与进去。和言官对吵,朱厚照赢不了。但他是天子,站在最高处,俯视整盘棋局,只要找准一点,用不着亲自动手,自有人为他下完整盘棋,取得胜局。杨瓒没有说得太过明白,朱厚照却听得十分清楚。&ldo;好!&rdo;朱厚照猛的握拳,&ldo;朕不只查北直隶,南直隶,乃至中都各地,都要严查!&rdo;&ldo;陛下圣明!&rdo;杨瓒拱手,朱厚照大感畅快。&ldo;朕明白杨先生的意思了,朕不用做下棋之人,只要观棋即可,对是不对?&rdo;&ldo;陛下圣明!&rdo;想到朝堂要吵开锅,朱厚照就兴奋,能打起来更好,热闹。虽说明朝的皇帝有各种各样的爱好,喜欢看臣子吵架甚至是当殿互殴,熊孩子朱厚照不是独一份,也少有出其左右者。&ldo;还有一请,杨先生快说。&rdo;&ldo;这解局二皇庄?朱厚照兴奋微减,闭上嘴,半天不出声。杨瓒没有着急,同样保持沉默,等候天子发问。滴漏轻响,足足过了一刻,朱厚照才道:&ldo;杨先生,此事关乎更大。皇庄之下还有两宫庄田,每年所出子粒,输内库之外俱奉孝两宫,实不能轻动。&rdo;双手负在身后,朱厚照面现焦躁,开始在暖阁内踱步。&ldo;朕登基以来,承运库太监屡次上奏,库银入不敷出。往年存下的谷物多充军粮,所余不足三成。&rdo;朱厚照停下脚步,下颌紧绷。&ldo;此前,朕令龙大伴细查内库,自弘治十四年,皇庄宫庄上交银两便逐年减少,勋贵功臣田税常年积欠,查抄犯官银钱稍可弥补,相较输出银粮,实是杯水车薪。&rdo;&ldo;朕无法,只得再设庄田。&rdo;朱厚照面上的焦躁变成苦笑。&ldo;朕为皇太子时,即有庄田千余顷。彼时只好玩耍,不喜读书,不知政务,更不知农桑。庄田出息多少,每年输入库房数额,全不在乎。现今……杨先生,朕的内库,当真快要见底了。&rdo;早朝之时,朱厚照之所以暴怒,一是朝臣妄图插手皇家私产,侵犯皇家威严。二是想起皇庄减少,功臣拖欠田税粮不交,内中猫腻,锦衣卫查得清清楚楚。弘治十六年的田税拖欠到正德元年,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不交全数,上交五成也是照顾天子颜面。结果呢?一粒麦子都不交!北直隶的皇庄由太监管事,纵使有贪墨,也不敢太过分。各地的功臣庄田,几乎是明着逃税。朱厚照正缺钱,如何不生恼怒?查功臣时,锦衣卫顺带查了朝中文武。看到指挥使牟斌呈送的簿册,朱厚照差点拆了东暖阁。&ldo;杨先生家中可有祭田?&rdo;&ldo;回陛下,有。&rdo;&ldo;可有私田?&rdo;&ldo;亦有。&rdo;&ldo;可交税?&rdo;&ldo;回陛下,杨氏族中田产数俱在官府有案,每年夏粮冬税不敢少交半斗。&rdo;&ldo;杨先生可知,满朝文武又是怎么做的?内阁三位相公,六部尚书,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家中田产几何?每年交税多少?&rdo;&ldo;这,&rdo;话题转到这个方向,杨瓒实在没有准备,&ldo;回陛下,臣有耳闻,然知之不详。&rdo;&ldo;杨先生耳闻为何?&rdo;&ldo;陛下,臣……&rdo;杨瓒苦笑,这是又给他挖坑?知道熊孩子不是故意,可踩进去当真要命。&ldo;杨先生不说,朕来说。&rdo;朱厚照握拳,狠狠磨牙。&ldo;无论多少田亩,全部不交税!&rdo;恨声在暖阁内回响,带着无法压抑的怒火,&ldo;一分银子不交,一粒粮食不缴!&rdo;朱厚照脸色涨红,对朝臣的不满,飙升到新的高度。&ldo;盯着朕的内库,妄图插手皇庄,就差明着说朕纵容内官盘剥小民。却不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皮有多厚!三日自省,都省到哪里去了!&rdo;&ldo;陛下息怒。&rdo;&ldo;息不了!&rdo;&ldo;……&rdo;还是别劝了,越劝火越大。估计这段日子没少受气,否则也不能这样。杨瓒垂下双眼,决定保持沉默,等天子第二波火气发完再说。&ldo;不提旁人,单是去年查抄的犯官,田亩数便与官衙存档对不上。&rdo;朱厚照咬牙切齿,双眼冒火,&ldo;弹劾厂卫无法无天,滥造冤案,好!朕让刑部大理寺彻查。结果能?罪名不变,报上的赃银和田产全都对不上!&rdo;&ldo;他们怎么敢?当朕是聋子瞎子,还是仗着法不责众,以为朕不敢抄他们的家?&rdo;&ldo;寒门学子,为官数载即有良田百顷。自身贪墨不算,更托庇族人邻里逃税。半点不念国事艰辛,只顾中饱私囊,妄称什么国士良臣,说什么一心为国,全都去他……&rdo;&ldo;陛下!&rdo;杨瓒不能不出声。天子发火无碍,气急了,让锦衣卫拿着驾帖抓人也是无妨,爆粗实不可取。一旦成为习惯,离开乾清宫,在朝堂上喷出一两句,事情怕会不好收拾。换成圣祖高皇帝或者太宗皇帝,盘腿坐在龙椅上爆粗,对着朝臣的脸喷唾沫星子,也没人敢出言指摘。这两位马背上的皇帝当真会杀人,而且一杀就是一片。朱厚照肖似太宗,到底不是太宗。即使要骂,也不能过于粗俗。读书人之乎者也,骂人不带脏,杀人不见血,或许该找个合适的时间,给天子仔细讲解,深刻剖析一番。至于事情传出去的后果,杨侍读耸耸肩膀,全无在乎。虱子多了不怕痒,已经登上言官的黑名册,名次提升几位,也是无妨。被杨瓒止住,朱厚照没有继续说,却也没有半分窘态。&ldo;朕口不择言,杨先生就当没听见吧。&rdo;朱厚照的行事风格,杨瓒早有体会。自发现包着《论语》封皮的《莺莺传》,对这位的脸皮厚度就不抱希望。&ldo;陛下怒从何起,臣能理解。&rdo;杨瓒道,&ldo;然积弊已久,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还请陛下戒骄戒躁,徐徐图之,必有得偿所愿之日。&rdo;朱厚照点点头,闷声道:&ldo;杨先生的话,朕不是没想过。只是心里憋气,痛恨表里不一,渎货无厌之徒!背地里受赇枉法,殿前还敢振振有词,真以为朕不知道内情,拿他没有办法?&rdo;杨瓒没有出言。官久自富,不说百分之百正确,却能概括现下庙堂风气。严刑峻法,灭不除贪婪。举起屠刀,杀不尽贪官。圣祖高皇帝杀了半辈子,照样没有多少效果。若泉下有知,知道满朝文武身家,估计会被再气死一次。&ldo;说朕纵容内侍无法,朕就一切依祖宗之法。&rdo;朱厚照哼了一声,道,&ldo;杨先生不在京中,应不晓得,单是上月,就有不下二十名京官及家眷违法,被下诏狱。&rdo;&ldo;陛下欲复行圣祖高皇帝之法?&rdo;&ldo;对。&rdo;&ldo;为给朝官一个教训?&rdo;&ldo;杨先生果然知朕!&rdo;&ldo;……&rdo;杨瓒忽然发现,自己遇到的坑还不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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