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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又是一阵算珠相撞的脆响和女子婉转悦耳的通报，渐渐的，赵陆离额角已布满冷汗，头也越埋越低。片刻后，关素衣将算盘推至桌边，冷道，&ldo;十六位妇人与四位老人的用度，皆比照老夫人，每年二万四千两；六位少爷比照赵望舒，每年三万六千两；十二位小姐比照赵纯熙，每年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两；四位幼童比照木沐，每年一千九百二十两，合计便是七万三千四百四十两，再加上诸人所带仆役的月银，大约在七万四千两上下，这还不算关押在天牢中的叶府男丁的诉讼费与打点关系、减轻刑罚所资。敢问侯爷这每年近十万两的花费从哪儿出？去偷还是去抢？&rdo;老夫人彻底舒坦了，一面捻着佛珠，一面冷眼旁观儿子汗如雨下，窘迫万分的丑态。&ldo;那一人给一口饭吃又该怎么算？&rdo;赵陆离脸皮红如渗血。关素衣轻蔑地睇他一眼，慢慢捋平算珠，淡声道，&ldo;给一口饭吃亦资费不小，侯爷需得做好准备。养活这么些人，吃穿住行总少不了，吃的……&rdo;众人全盯着她上下翻飞的指尖，仿佛那是一朵花儿，实际上小小的算盘也的确被她拨弄出一团锦绣，片刻功夫便得了结果，哪怕一减再减，却也需二万三千两左右。&ldo;侯爷，你给句话吧，叶家人是走是留？&rdo;关素衣把烂摊子推回去。赵望舒此时已露了怯意，悄悄往祖母身边躲，赵纯熙则抬眼直视父亲，极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ldo;走&rdo;字儿。然而赵陆离若能舍得下叶蓁，舍得下她的母族，他就不是上辈子那个连自己妻儿也能加害的痴情种子了。他思忖半晌，迟疑道，&ldo;倘若让他们留下，还有没有更节省的办法？&rdo;原以为儿子会选择妥协的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狠狠掐断手里佛珠，骂了一句&ldo;孽子&rdo;。赵纯熙呼吸一窒，随即飞快埋头，以免众人看见她怨恨的表情。关素衣自是八风不动，轻巧地拨着算盘，&ldo;俭省家用有两个法子，一为开源，二为节流。侯府统共只那么多店铺与田地，再抽不出余财购买产业，若要开源，唯有让二弟每年多送些银两回来。&rdo;&ldo;不可！二弟在边关御敌，每每将脑袋别在裤头上，竟不知这辈子能否平安归返。他送来的银两都是他的血汗，我取之有愧。&rdo;赵陆离想也不想地拒绝。算你还有点良心。关素衣抿直唇瓣，继续道，&ldo;那就只有节流一途了。将侯府与叶府的用度全减半，好歹能凑合着过。然我先说好，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她的用度绝不能少。&rdo;&ldo;自然。&rdo;赵陆离点头。&ldo;弟妹怀有身孕，又带着木沐，二房的用度也不能少。&rdo;&ldo;自然。&rdo;&ldo;正房的用度，日后我自己负责，不从侯府中馈里掏一分一厘，免得某些人背后说三道四。&rdo;&ldo;不可！&rdo;赵陆离和老夫人异口同声拒绝。关素衣并非活菩萨，哪会为了叶家人牺牲至此？然她早有与侯府划清界限的打算，便借这次由头将正房彻底从中馈里分割出来，也省了日后许多纠葛。况且她连正房的用度都舍出去，叶家人再怎么不满，单这一点就能堵得他们哑口无言，外人也找不出丝毫错漏。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关家的名声，行事周全些为好。&ldo;我若是不表态，日后叶家人不堪忍受拮据的生活，还不闹得正房永无宁日？&rdo;&ldo;岳母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与她解释清楚，她定会体谅我的难处。&rdo;赵陆离笃定道。听了这话，老夫人和关素衣均冷冷一笑，就连赵纯熙也暗自摇头，腹诽不已：外祖母若真能体谅别人就不会硬逼大伙儿下雨天去宫门口磕头，就不会哭着喊着要在侯府住下。叶家人的自私自利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我留着一半叶家血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不知娘亲当年做了什么，竟让爹爹对叶家看重至此。娘亲，你才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种种变故下来，赵纯熙对叶蓁竟也存了怨恨，心绪越发难平。关素衣懒得与这些蠢货争辩，轻慢道，&ldo;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然我做下的决定也不容更改，正房用度与中馈分开，日后互不干涉。接下来我们继续说节流。侯爷毕竟要来往交际，用度减半即可，赵望舒和赵纯熙减去三分之二，前院、蓬莱苑、惊蛰楼内伺候的仆役，月银也都减至三成，这便能匀出八&iddot;九千两，勉强能养活叶府家眷。&rdo;赵望舒尚且意识不到用度俭省三分之二是何概念，赵纯熙却怨入骨髓，眼珠红透。凭什么她要把漂亮衣服，华贵布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匀给叶家人？叶家富贵已极的时候可没惦念过她丝毫。然而关素衣敲了敲桌面，又道，&ldo;吃、穿解决了，尚有住、行亟待安排。叶家上有主子四十二人，下有仆役八十四人，这一百二十六号人住在何处，侯爷可有章程？&rdo;赵陆离再次被问住，汗液汩汩而下。☆、醒悟关素衣既与赵陆离撕破了脸，这会儿说话也不客气，命金子拿来侯府舆图，指点道，&ldo;现在的镇北侯府乃前朝权臣龙裘旧居，龙裘官至郎中令，府邸自是参照品级与祖制来建，本就不甚宽敞，而侯府人口简单，当年住进来时很多宅院用不上，也就闭锁了，如今年久失修、屋檐破败，住不得人。侯爷倘若要安置这一百来号人，便又得花费一大笔银子修缮宅邸。说到这里，她将算盘上下一晃，令算珠归位，继续道，&ldo;这笔账待我来算一算，木料若用次一等的榆木，石材就近取，外加打造家具，购买摆设，添置床褥……&rdo;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她摊手道，&ldo;共计六千六百八十两，抹了零头，就算六千两。侯爷，今年的出息各大庄子和店铺还未送来，你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rdo;赵陆离心头滴血，思忖半晌才道，&ldo;我那里还有很多古董字画，若是拿出去卖了，应当可以募集到万把银子。&rdo;关素衣点头，&ldo;好，修缮房屋的银子有了，却也需时间筹集，毕竟你得慢慢寻买主不是？再者，修缮房屋得一年半载方能完工，而叶家人马上就要入住，烦请侯爷拿一个章程出来。不过我有言在先，老夫人素有偏头疼的毛病，喜静不喜闹，她这正院不能添人。&rdo;赵陆离见夫人已有松口的架势，忙道，&ldo;这是自然。&rdo;&ldo;弟妹怀孕，需得养胎，木沐又敏感多思，受不得惊吓，故二房也不能添人&rdo;关素衣颇为怪异地瞥他一眼，发觉他竟有些低三下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ldo;自然，自然。&rdo;赵陆离继续应和。&ldo;我与叶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为防哪天被人暗害，正房更不能添人。&rdo;关素衣语气冷厉。&ldo;我必不让叶家人搅扰夫人半分。&rdo;赵陆离连忙起誓，红着脸说道，&ldo;那么接下来夫人可有安排？我从来不理后宅之事，竟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而管理一个家，竟不比管理一个国轻松。夫人的含辛茹苦，夫人的面面俱到，夫人的良苦用心，我总算是体会了。&rdo;他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感悟未说，却因喉咙哽塞，一时无法成言，待汹涌而来的羞愧与懊悔咽下，越发不知该如何启口。关素衣万没料到赵陆离也能说人话，不免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点着舆图说道，&ldo;这一百来号人里，粗使仆役与侯府的粗使仆役混居，反正都是大通铺，加几个床位便可；一二三等丫鬟、长随、管事亦遵循此例，换言之，以前能单独居住的人，现在得二个、三个、甚至四个混居，这等小事便交给管家去协调处理；妇人与老人毕竟是长辈，最好住宽敞一点，便把蓬莱苑的主院让出，十几间屋子尽够了，再辟出偏院和暖阁，十二位小姐与赵纯熙同住；几位少爷自是与赵望舒搭伴，如此，惊蛰楼内还空了五间屋子，刚好给几位幼童及其奶娘暂居，倒也勉勉强强能塞下。&rdo;赵陆离连连点头，不断道谢，赵望舒也很期待每天有几位表兄弟作伴的日子，唯独赵纯熙，心肝都被戳烂了却不得不假装赞同。关素衣淡淡扫她一眼，又拍了拍明显不乐意的老夫人，忽然转了话锋，&ldo;吃穿住行都解决了，侯爷切莫觉得万事大吉，尚有更糟糕的境况在后边儿等着。&rdo;赵陆离思忖片刻，黯然道，&ldo;夫人是担心侯府也惹上官司？还请夫人放心，我已有章程，绝不会牵连妻儿老小。&rdo;关素衣竟似不认识他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面皮红透，复又变白，继而转青，才道，&ldo;这只是其中一点顾虑。依侯爷对叶府的看重，他家那些烂事，你定然牵涉已深，不是轻易能摘干净的。&rdo;赵陆离颓然拱手，&ldo;夫人说的极是。我确实已泥足深陷。&rdo;&ldo;爹爹！&rdo;赵纯熙惊叫起来，直至此时方掉下几滴真心实意的泪珠，哽咽道，&ldo;您真的会被牵连吗？您会不会有事？会不会被抓去牢里，会不会像外祖父那样，那样……&rdo;她不敢说&ldo;伏诛&rdo;二字，无数恐惧袭上心头，令脑子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