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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先是谢灏醒觉:他虽确然醉了,到底酒量深,又一宿好睡,故也不觉身体乏累。侧头见元鹤安卧在旁,眉目清俊,姿容闲雅,只是岁月不曾饶人,眼梢悄然生了皱纹;便不免怜惜悸动,将他那额角面颊亲了又亲。却不能满足,又壮了胆子,蜻蜓点水似的试探着轻轻含了元鹤的两唇;然瞥见他眼帘微颤,只好恋恋地直起身来,不敢妄为了。忽地想到甚么,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寻了一把剪刀,将元鹤一小缕纷散垂落的头发割了,自己亦剪了一撮,缠在一处,权作结发,放入那个置有合欢花的木椟中——多年过去,那一朵合欢花虽已枯薄如纸,谢灏还是甚为珍爱,妥帖存着。回身却猛然见元鹤醒了,正坐着向他这边望;谢灏不知元鹤是否察觉他之所为,恐惹其着恼,忙敷衍道:“严真这便起了?歇息得可还安稳么?”元鹤道:“复清不是起得更早么?且过来,教我看看。”他只好过去,在床前半蹲下,好教那人俯视;元鹤托了他两腮,左右端详,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那断了半截的青丝,笑道:“可怜痴儿,今日怎生愈发英丽了呢。”他不禁含羞,却仍是挽了眼前人双手,对望良久,一瞬也舍不得移开。姚相乞骸话说姚安甫虽受皇帝疏远,仍是昃食宵衣1,细大之事靡不操劳,只是愈发兢慎2,少了些旧年威厉之态;百官自然都看在眼里,有些本就不满新政之人也趁此抖擞3起来,聚在聂御史麾下,又与陈太后勾连,俨然成党,有意与姚氏一派相抗。到底新政是仁宗着意推行之的,虽教其二者彼此牵制,却决不愿教这些人搅翻了,便又提拔了数位忠心新政者,其间便有沈谢等人。又三年,姚安甫以为新政微弊已除,根基日深,三次上书自请致仕;仁宗犹念十数年君臣之谊,不肯放归,道:“新政怎堪无人引领?卿若弃朕而去,朕又何处去寻如卿之栋梁材!”安甫道:“陛下自有神资英略,何须倚仗臣这样的樗材4?臣这里另有表呈上,记诸朝官姓名,何人可堪何用皆注明之,也算臣最后为陛下尽了忠了。”仁宗感慨道:“卿一片丹心为国,必名垂汗青。”安甫道:“史笔如何,臣不关心;能侍君左右,得展抱负,足矣。”仁宗便凄然道:“想我君臣二人相得多载,禁不得眷恋依依;朕欲再留先生,先生竟不肯么?”安甫苦笑道:“臣之才略有限,如今新政已用不着臣了,留下只能徒添羁绊。”仁宗默然,半晌道:“是朕有愧于先生。”安甫道:“陛下是人主,原不必对臣下说这般话;况且臣从来不曾生怨。”仁宗望着阶下姚安甫苍颜白发,不免五味杂陈,居然一时激得咳嗽起来;一旁内侍欲上前摩抚,他止住了,缓缓道:“朕今才发觉,先生原也老了,可知案牍之劳形;辞归一事,朕允了。”又加封其为成国公,赐绢帛、珍宝、车马若干,安甫再拜稽首谢恩,临去时道:“老臣已是衰朽残年,今去恐再不得觐见天颜,惟望陛下珍重龙体,延我大宁齐天洪祚;臣在家中必为陛下祈福。”闻此肺腑之言,仁宗不由下了宝座,躬送姚氏出了殿门;见其远去,不觉间迸下双泪,又呛咳起来,内侍赶忙上前递了帕子,展开一看,谁知竟是血渍斑斑!却说沈谢等人得知姚相致仕,俱来送行。见元鹤涕泪不止,安甫笑道:“你这孩子,甚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柔些;为官之人不当如此。”元鹤便揾了泪,哽咽答道:“学生记得了。”安甫又向同样坠泪的崔思古道:“可怜宗雅,这些年委屈了;老师有一句话要与你:万不可与你那岳丈争气,便可保你安平富贵。”思古惆怅不已:“老师,可——”他道:“知你是个心气高的,只可惜受牵绊,展不开手脚;但老师绝不会害你,切记切记。”思古只好点头应下。他又看向谢灏,笑着与他到路旁去,避开众人不知嘱咐些甚么;元鹤但见谢灏面色忽而讶异,又忽而含哀,又忽而坚毅,不免好奇,可转念一想,也不便探问,也就作罢。同年,仁宗参照姚氏所呈表奏,调动朝官。谢灏荣加从三品右散骑常侍衔,愈为亲近之臣;沈元鹤则除礼部侍郎,思及当年姚氏也曾任此职,心下不禁慨叹;徐弼亦迁为吏部员外郎5;只思古一人不变,仍为起居舍人。因受圣人器重,谢灏神气非常,这日延请诸人至别院后园池边共贺晋秩6之喜,其间请了教坊的尹都知等一众乐伎助兴,真可是:澄波澹澹,涵映树色笼四面;晴丝袅袅,摇漾琴声过万家。徐弼道:“复清素来不近女色,如何今日宴上请来这等佳人作陪?”说话间却不看谢灏,而笑着扭身望向元鹤;元鹤知他是戏谑,反笑他道:“自然是为了襄时呀。”徐弼忙摆手道:“休要胡诌,某早便改了的,却又拿这旧时行迹来取笑。”谢灏道:“绮宴之中,总该有歌乐,才不算冷清,并无他意。”虽是答徐弼的话,眼光却忍不住偷觑元鹤;元鹤瞥见,浅笑摇头,以示并不以此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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