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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蒙特勒伊时，刚过中午，待卡顿讲完这一切，西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客厅里陷入死一样的沉默，无论是柯洛娜还是芳汀，都几乎说不出话来。珂赛特紧贴在母亲的身边，同样不敢出声。柯洛娜开了口：“您……”

话出了口，她才发觉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连忙咳嗽一下，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难道要问卡顿，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不需要，她了解卡顿，他这样慎重其事说出口的，必定是一切真相，不会再有什么欺瞒。

她抬眼去望芳汀，芳汀神情恍惚，同样没有说一个字。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最后还是卡顿再次出了声音。“我对雷蒙娜的责任，我自认为没有尽到；对她两个女儿的责任，我也没有很好地完成。倘若您对我有所怨怪，我完全能够理解。一切补偿，只要我力所能及，您要求什么，我都答应。这就是我所有要说的，接下来该当如何，我想应当凭你们决定。倘若你们商议好了，便只管通知我，我一切从命。”

他站起身来，朝她们鞠了个躬，而后便走出门去。门锁咔嗒一响，才将柯洛娜震醒，她猛地跳起身来，追出门去。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等一等！您停下！您站住！”她喊叫道。

卡顿站住了脚。珂洛娜飞奔过去，撞到他后背上，将两只胳膊绕过他身体环抱住他，迫得他转过身来。

“您的话说完了，您就要走了吗，真是让人没办法！”她带着惯常跟他说话的那种撒娇似的责备语气说，“您难道就不在乎我的想法吗？”

卡顿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那种神情让最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动容。珂洛娜抓着他的手臂，将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不，我是说气话的。”她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连忙补充道，“我知道，您是太在意我的想法了，对不对？所以我不能让您就这么走了。我得先跟您说清楚――我爱您，您是我的父亲，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任何事情也不行。您得允许我几天时间好好想清楚这件事，但您必须知道，我爱您。这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超过您。”

她恳切地说，向上仰着脸，抓住卡顿的胳臂，“说您知道，您相信。说呀！”

“我恐怕我并不配得到你的爱。”卡顿以轻得几乎像是叹息的声音说。

“那么恐怕我得说，您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假若您不配，这世界上还有哪个人配？您不要说这种话！如果我只能爱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人，父亲，那就是您。是您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现在您倒要以为我不爱您了，不在乎您了，这怎么可能！”

“那么，你的母亲呢？”卡顿问，“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呢？”

柯洛娜动摇了。

尽管犹豫的神情只在她脸上出现一瞬，还是被卡顿捕捉到了。这一瞬之后她就抬起头来，语气仍旧是同样的坚定：“……倘若她要怪我，那就只来怪我。她已死了，您还在我身边。难道我要为一个死去的母亲，抛下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吗？上帝原谅我，我感谢她，可我没法为此而离开您。何况，您自己也说了，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她的母亲要杀了她，是您救了她。您怎么知道我的母亲一定会责怪您呢？也许日后，也许在她失去家人之后她意识到了大革命杀人如麻的恐怖和不公正，也许她实际上是感谢您的呢？”

卡顿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随即他似乎猛然意识到她已不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又突然将手放了下来。“你对世人的要求也太高了。”

“而您，您把自己看得也太低了。”柯洛娜不满地对他说，“您在逃避我的话题，您没回答我的提问，企图把我引开。您得告诉我，您知道我爱您，无论如何都不会责怪您。然后我才能安心回去跟姐姐讨论这件事。”

卡顿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起伏，但唇角和伸出的手都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想要将柯洛娜拉近来，又想把她推出去。柯洛娜于是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伸出双手环住了他。卡顿俯首吻了吻她的发丝，柯洛娜伏在他怀中，感到温热的水滴落在她的头发上，于是没有抬头。

“我知道你的心意，好孩子。”卡顿低声说，他的胸膛随着每一个字而震动着，“现在回去吧，芳汀和珂赛特恐怕也正为这件事而震惊，她们需要你。”

柯洛娜犹犹豫豫地退出了他的怀抱。她走到门口，最后又回头望了卡顿一眼，才终于进了门。

卡顿仍旧立在那里，望着那扇门，望了很久。如果有人经过那里，也许会以为他是一尊雕像。他在等着，也许那扇门会忽然被打开，也许他的小姑娘会重新从门里跑出来，投进他的怀中，告诉他，她要和他一起离开……也许，上帝会突然起了怜悯之心，让他在安排好的计划实施之前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