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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道观,建在山腰的一处洼地里,周围长满了茂盛的竹子、泡桐和香樟树。从青瓦围墙的长度看,这道观约莫也有个三进的大小,虽然算不上破落,但显然这么一间坐落在山林里的隐秘道观,当然不可能有什么香火供奉,此时黑木大门紧闭,门楣、柱子上的红漆已然斑驳脱落,屋顶上的瓦片也长着斑斑苔藓。等他们走得近了,阮暮灯才看清门上牌匾的字——“知了观”。萧潇上前叩门,敲了好一阵子,才听到院里头传来了有人跑动的声息。片刻之后,乌漆门板从里头拉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小脑袋来。“谁啊?”开门的是个男孩子,大约十二三的年纪,圆头圆脑,头发剪得很短,只剩一层灰绒绒的毛茬儿,看起来就跟个球似的,粉面桃腮、淡眉小嘴,唯有一对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机灵讨喜。“你是拾壹吧?”萧潇笑着回答,“是我,萧潇。”“啊呀!萧大大,你回来了!”男孩儿一听,立刻将门一把拉开,兴奋地蹦了出来。听萧潇对他的称呼,阮暮灯已经明白了这男孩的身份——他也是白家人里的一位,在一众得道的刺猬“仙家”里头,约莫年纪尚小,而且道行又浅,所以看上去也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不过阮暮灯注意到,这孩子虽然伶俐,但右手似乎天生残疾。他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小臂细瘦,肌肉萎缩,看起来只剩一层薄薄的皮儿裹住骨头,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他跑跳的动作上下晃动,仿佛就跟挂在他身上的一截木棍儿似的,和他的身体完全没有一点儿关系。拾壹将两人迎进道观,院里已经等了一对上了年纪的男女,看上去六十岁上下的年纪,皆慈眉善目,衣着简朴,对萧潇很是恭敬,上来就叫了声“萧仙师”。萧潇微笑着和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又向他们介绍过阮暮灯的身份,也不用谁领路,自己就带着徒弟往屋里走去。&&&&&&&&&“这么大一座道观,只有三个人吗?”阮暮灯跟萧潇进了东面的厢房,听说了这是他住的房间之后,将只装几件衣服的行李袋搁在靠墙的矮榻上,转头问自家师傅。“这道观是我师傅早年主持建造的,后来他老人家仙逝之后就交给我了,现在是我名下的产业。风风雨雨的折腾到现在,前前后后都翻修重建过有两遍了吧。”萧潇回头朝阮暮灯笑道,“黄伯和他夫人都只是原本住在镇里的普通人,二老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牵挂。大概七八年前吧,我聘请他们来给我看房子,原本只是让他们每个月来看顾一两次,后来他们反而更喜欢山上安静的生活,就干脆常住在这里了。”说着萧潇开了窗,向窗外指了指。青年顺着萧潇手指的方向朝外看去,果然看到后院里几块料理的很是整齐的田地,里面长了些花生、番薯、油菜、通菜一类的农作物,田头还爬了一栅栏的丝瓜。“现在他们自己种点蔬菜瓜果,再隔段时间让山下店铺送点儿米面鱼肉上来,过得也算很是悠闲了。”阮暮灯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那……拾壹呢?”“那小子啊,听名字就知道了,是弎子的弟弟咯!”萧潇肯定了拾壹白家人的身份,“他情况比较特殊,生下来就是个残疾的。”他说着比了比自己的右手,“右侧的前肢不能动,而且身体也弱,半个月了才堪堪刚能睁开眼。当时白家奶奶以为那孩子八成没办法化形,已经打定主意把它当普通刺猬那样好吃好喝养大就算了。”“不过他现在化形成功了。”阮暮灯说道。“是啊,小拾壹他自己挺争气的。”萧潇回答,“而且他天分也高,在兄弟姐妹里面,算是感悟和化形都挺早的了。但他身体始终还是弱,而且白家奶奶那儿一大家子,每天访客也多,人来人往的,真算不上是个静心修行的好地儿。”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窗旁圆凳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很不讲究地就仰头一饮而尽了。“所以三年前,白家奶奶就把拾壹送到我这道观里来了。这儿虽然比不上那些名山大川,但景色好、灵气足,而且足够安静,对拾壹来说,环境可比在家里时好多了。”阮暮灯也在一张小圆凳上坐下,和萧潇中间隔了一张茶几,他抬眼瞥了瞥自家师傅,那人手里还端着个空杯子,嘴唇因为沾了水的缘故,显得湿润绯红,似乎是因为回到了舒心的环境里,眼睫低垂,红唇含笑,表情显得很是放松。“那么,拾壹也算我师兄咯?”他向萧潇问道,语气里带了丝丝缕缕难以察觉的酸意。“哪能呢!”萧潇想也不想地否认道。“白家有他们自己的传承,做什么要认我这个外人当师傅?”他侧头看向自家徒弟,似是看透了对方那点儿小小的醋味一般,眼里笑意更浓。“虽然像小拾壹这样,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寄养在我的产业里的孩子,这些年也有过一些,不过和我一起生活过的,也就小时候的白意鸣,还有你了。至于带到师门,还准备拜祖师爷的弟子,就确确实实就你一个了。”听了这话,阮暮灯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知道自家师傅肯定早就看穿了自个儿那点儿小心思,才会专门解释这么一长段给他听。但即使如此,能听到萧潇亲口承认,自己是他唯一的弟子,还是有种难以描述的激动,似有什么又烫又暖的东西塞满心脏,令他整个人都仿若置身云端之中。、七、游仙03两人又随意聊了一阵,很快就到了饭点儿,黄伯敲门进来,说是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人到正厅去。午餐菜色很是简朴,两肉三菜一汤,味道也只是寻常。道观里的五人坐在一起,没分什么主客位次,热热闹闹在一起吃了顿饭。下午三点的时候,萧潇带着阮暮灯去了正殿,先给三清天尊上过香,又来到配殿里,让阮暮灯给祖师爷和萧潇的师傅牌位磕头。“我们这一支,是从上清北茅山派里分出来的,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了。”等阮暮灯磕完头起身之后,萧潇朝他挥挥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他当着阮暮灯的面,打开一本谱牒,右手持笔,饱沾浓墨,郑重地在自己名字下面,写上了“阮暮灯”三个字,自此,青年就算真正拜入了自家门下,成为他的记名弟子了。阮暮灯注意到,萧潇名字那一列,在他名字前头,还有一个名叫“萧宁”的人,只是那两个字却被朱砂红批划去了。“这个……怎么回事?”阮暮灯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那两个字。“……他啊……”萧潇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比平日里来的更加柔和,带了点怀念,又隐约透出深深的遗憾,“这是我师兄,只是他……后来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惹恼了师傅,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什么?”阮暮灯惊讶地睁大眼睛。要知道,“逐出师门”这事儿,无论在哪门哪派里,都是很严厉的惩罚,能让师祖做出这等决定的,想来这位“师伯”犯的事儿一定十分严重。“这些事,现在告诉你也应该无妨了吧……”萧潇抬头看向供桌上自家师傅的牌位,大约是因为沉浸在回忆之中一般,眼神有些放空。“师兄比我大了整整十岁,从我六岁被师傅捡回来以后,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真要说起来,我几乎可以算是被他养大的。萧宁师兄他天赋比我高,人也比我聪明,现在想起来,我的这些本事,差不多都是跟他学的。”萧潇声音放得很低,“不过,他那个人,就是太过聪明了,跟原本师承茅山派的降教开山祖一样,萧宁师兄也对降术一类的术法特别感兴趣……后来,学得过分了,闹出了好几条人命,被师傅得悉以后,就废了他一只眼睛一条腿,将他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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