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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玉轻轻揉着左肩,道:“不了,你去把窗子都打开,再倒杯清水来。”夏天日出的本就早,内室也有一扇窗子是可以看见北面的竹林的,陈曲将那窗子打开又把窗前的纱帐挂起,屋内沉闷了一晚的空气瞬时流动起来,闻着淡淡竹香,耳间是早起的鸟语,遗玉望了一阵那片葱翠,心情顿时晴朗起来。陈曲昨日得了卢智的嘱咐,将床铺叠好,又到园中井边打了清水来,便拎着食盒跑去甘味居领早点,遗玉则松松挽了头发自行洗漱。后又站在客厅北窗前放松呼吸,一边搓热双掌,一边举目远眺,等到陈曲回来,她整个人已精神了七分。早点是简单的青菜小粥,很符合养生之道,吃完饭陈曲又将碗碟收了起来,准备等下再送到甘味居去,自有人负责清洗。换上学院常服,遗玉想到昨晚在坤院见到的几个女学生,便让陈曲将她两侧头发在脑后拢成一髻缠上长长的素色的发带,余发披散在后背,既清爽又不打眼。陈曲将她的额发梳理好,左右打量一番,犹豫道:“小姐,这样是不是太素了?”她怎么看,都觉得遗玉原本八分的容貌愣是给这身打扮遮去了三分。遗玉对她摇头一笑,也不解释,让她拿来昨夜准备好的书袋挎上,两人便一同出了门。这会儿院里的学生大多已经早起,坤院虽大,住着的女学生却不多,像那些高官的子女一般都不在宿馆里居住,多是早起来上学,下午下学便回家的。因而这院子里的女学生们虽不说都相互认识,那也是脸熟的,偶见了遗玉这个生面孔,脸上皆是露出了讶色,有几个同样穿了墨灰常服的,路过主仆两人身边时还不忘对遗玉点头问好。遗玉见这些人都算和善,心情又放松两分,一路穿过后花园,陈曲才同她分道,朝甘味居送碗碟去了。xxx遗玉在宏文路口遇见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卢智,笑着上前打了招呼,注意到四周不少人悄悄朝他们投来了异样的视线。卢智仿若未见,将遗玉送至书学院门口,又低声地对她说了几句话,方才回身朝太学院走去。遗玉扯了扯右肩上的书袋,又抬头看了一眼书学院门口的匾额,可笑的发现自己竟然在临门的时候才有些紧张的情绪冒出来。在书学院的课程是卢智帮她择选的,儒经选的是“三经”,大中小经各一部,《考经》和《论语》为必修,比起卢智的“五经”是轻松一些。书学院每十日的头一堂课都是书艺,遗玉照着时程表在院东找到了挂有“丙辰”字牌的教舍,可容五十人的屋子里只摆了横四竖五共二十张矮案,案下铺席,席上设有软垫。这会儿教舍里只零星坐了两三人,遗玉在第三排临窗的矮案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看看窗外的绿荫,满意地坐下。每张四尺长的矮案上已摆有文房四宝,品质皆属上乘,另有一青竹小桶内盛有清水,她看时间还早,便铺了一张纸,研磨后开始练字。又过了两刻钟便见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遗玉停下笔,小心将蘸了墨的毛笔搁置在一旁的黄杨木笔架上。到底是全唐最高学府,除了极个别像长孙止那样不着调的,这里的学生素质的确很好,就算发现了遗玉这个年纪较小的陌生少女,也仅是在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在看见由一男一女陪同走进来的长孙娴后,遗玉眼神微微一恍,暗道了一声巧。尘事三刻院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一个手捧书卷的中年男子走进了“丙辰”教舍,遗玉认出这人就是高阳宴上那个姓方的典学,方亦杰。看见他,在座的学生都主动起身问好,方典学一边点头应答,一边在屋里扫了一圈,瞄到同样起身的遗玉,那张有些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清咳一声后便对着一室学子道:“都坐吧。”待方典学在众学子对面的席案上坐下,二十名男女学子才纷纷落座。“课前,照规矩先请今日来的新学生在墨墙上落字。”方典学坐在案后对着遗玉点头示意。遗玉遂按事先卢智交待的对众人轻身一躬,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中匀了匀墨,转身朝教舍后面走去。教舍后有一面白墙,半面已经规整的写了不少字,乍看之下还当是诗词,实则全是不相干的独字,这是书学院建学以来的传统,凡是新生都要在教舍后的墨墙上提一个字,是为“落字。”这个字照理来说是写什么都可以的,一开始这“落字”的规矩,也只是为日后这写字之人的书法程度是否提升做个标准,但近年来这个传统却已经渐渐变了味道,这一字转而成为了估量写字之人能力的标准。别看只有一个字,可说法却是大了,字形、字体、字义,三层加起来足够显露出不少东西,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借这机会绞尽脑汁想要出彩,以免日后被人小看。遗玉在墙上扫了几眼,便看出许多学生还是围绕着与儒家德、行、经、艺息息相关的字来写,事先有准备的她也只是略一思索,便提笔在墙上轻轻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忠”字。待她侧身回座后,坐在最后一排的长孙娴一眼便看清了她所写的那个字,一双美目中带出了两分疑色。方典学并没对遗玉的落字过多评价,只赞了一声好后,便让学生们拿出了学里发下的字帖,挑了一篇让众人练习,自己则来回在屋里走动起来,时不时弯腰对个别学生指点一番。这堂课足足上了有一个时辰才罢,等到钟声再鸣,方典学才转身离开教舍,走前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收拾东西的遗玉。等到方典学一走,学生们也都开始收拾东西,这国子监的课程安排到是较为轻松的,每日上下各有一堂课,十日又能一轮休。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一上午,遗玉心情呈直线上升状态,在教舍里的人去了一半后也拎着书袋朝外走,只是还没到门口便被一声喊住。“卢遗玉。”这声的确突兀,既不是喊的卢小姐,也不是喊的卢姑娘,而是直接唤了她的闺名,可谓是大大的不尊敬。若是换个地方,遗玉怕是应也不应这人的,只是这里是藏龙卧虎、随手一指也是个当朝七品以上官员子女的地方。撇了撇嘴,遗玉有些磨蹭地转过身来,就会教舍后排余下一男两女,仔细一辩,也仅能认出那位坐在中间正垂首写字的,正是长孙大小姐。“过来啊。”坐在长孙娴右侧的那个发插玉钗的少女对遗玉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遗玉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走过去在他们跟前三步处停下,低头。“说说,你写那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个带着玉钗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瞪了遗玉一眼后,如此问到。遗玉顿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天子脚下,自当是人人忠君的。”这话说得半点没差,丝毫挑不出毛病来,让人连质疑的机会都没有给,忠君,提到了“君”,谁又敢多讲半句否定的话。手握笔杆的长孙娴指尖一顿,抬头用一双明眸深深看了垂头恭立的遗玉一眼,方才轻启朱唇,“你心里清楚就好,走吧。”遗玉微微一躬,转身紧了紧手上的书袋,快步走出了教舍。带她身影消失在门后,那金钗少女才哼着鼻子,带些不屑道:“也不过是如此,那日宴上的诗想必也不是她做的,若说是那太学院的卢智,我还更信些。”长孙娴轻轻摇头,将笔放下后,起身带着两人走到墨墙前,指着上面遗玉写下的那个“忠”字,缓缓道:“你们仔细看看这个字,再用脑子好好想想,不要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千金纨绔一般。”墨墙上,那个略带些娟秀的“忠”字写的中规中矩,可若是细看便可以发现,这个字写得太端正了,上半部分的“中”字中间的一竖笔直点达了下面的“心”字上,而这个“心”字,却惊人的同“中”字宽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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